特朗普执政以来，外界对俄美关系的关注就始终不断，更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重要议题。俄美关系好似“变化多端”，时而要搞“大交易”，时而又跌入谷底，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这纷繁复杂的外衣下，特朗普时代俄美关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又会走向何方？

俄美关系变好还是变坏了？

特朗普当选后，国际舆论重点关注他与普京的“暧昧关系”。特朗普对俄罗斯的特殊态度曾使许多人认为，俄美关系将迎来新一轮重启，甚至可能迎来“逆尼克松时刻”，两国结成战略同盟联手对付中国。但在特朗普正式执政后，这种期待显然落空了。不仅如此，舆论还敏锐地捕捉到俄美关系恶化的迹象：美国国内对特朗普及其团队“通俄门”、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干选门”）的调查愈演愈烈，对俄制裁非但没有取消，反而延长甚至扩大；北约吸纳黑山，再度东扩，开始在东欧轮驻部队；甚至在原先人们认为俄美最有可能合作的叙利亚问题上，美国也没有对巴沙尔政府做实质让步，甚至“导弹伺候”，引发俄方不满。这种情况下，国际舆论的调门急转直下，认为俄美关系不仅重启失败，且进一步恶化。这种说法准确吗？表面上看，这半年以来，俄美关系似乎仍在走低，但细细品来，这种“恶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表象，特朗普时代的俄美关系总体上是趋缓的。

首先，俄美关系变坏的观感很大程度上来自美国国内对“通俄门”、“干选门”的调查。这种调查与其说是针对俄罗斯，还不如说是针对特朗普政府。从苏联到新俄罗斯，“俄国”永远都是美国各政治势力权斗时可兹利用的“议题”。在媒体的渲染下，俄美看似仇怨极深，但本质上仍属于美国国内政治较量。加了“通俄门”、“干选门”的“凸透镜”后，俄美矛盾被无限放大了。美国政争确实制约了特朗普改善对俄关系的空间，但除非有决定性证据，这种争斗不会直接令俄美关系恶化。

其次，俄美间的龃龉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北约东扩和在东欧部署部队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只是“路线图”正好把终点定在了今年。俄美战机、舰艇相互的跟踪与反跟踪更是几十年来从未停歇。事实上，在5月的北约峰会上，特朗普刻意回避欧洲盟国要求继续将俄列为首要威胁的诉求，强调北约重点为反恐，演讲时删去“支持北约集体防御条款”（主要针对俄罗斯）的字句。特朗普袭击叙政府军设施则是对“化武门”的必要反应，同时向国内表明其对俄没有偏袒。袭击前，美国提前两小时向俄通报。袭击后，俄罗斯也只是口头批评，宣布暂停执行俄美在叙飞行安全备忘录，不久后又再度恢复。今年以来俄美看似龃龉不少，但多是“放嘴炮”，少有“真冲突”。

最后，俄美高层缓和关系的努力从未停歇。特朗普执政后，虽然称赞普京少了，但也没有直接批评。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前段时间透露，特朗普指示其不要使内政问题妨碍改善对俄关系。俄罗斯对改善俄美关系的态度更坚定。普京近年来在各种国际场合多次对美“表白”，希望两国反恐合作，重温一战、二战中“并肩作战”的岁月。在乌克兰和叙利亚问题上，俄罗斯今年也格外“冷静”。在这种背景下，俄美外交接触越来越频繁。蒂勒森4月访俄，俄外长拉夫罗夫5月访美，两人都受到了对方总统的接见。俄罗斯总参谋长和美国参联会主席也举行会谈。俄美这半年来的互动之频繁，是乌克兰危机后未见的。

7月7日，首次“普特会”在德国汉堡如约“上演”。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原定35分钟的会晤被延长至2小时16分钟。美国第一夫人梅兰妮娅善意提醒超时后，普京和特朗普仍接着聊了1个小时。严重超时的“普特会”使随后的“普安会”、音乐会也被迫推迟。两人达成一些共识，如俄美共同担保叙利亚西南部3个冲突降级区内的停火，建立乌克兰问题沟通渠道，建立网络安全工作组等。如果说解除制裁还为时尚早的话，俄美在叙利亚有限合作是有可能的，两国关系趋缓的态势也是现实存在的。

这种趋缓背后有深刻的原因。从根本上说，这是国际力量对比变化的结果。冷战后，在传统的中美俄大三角中，中国不断崛起，美国相对稳定，俄罗斯的力量衰落，大三角的不平衡日益突出。俄罗斯已不再是美国的对手，相反美国认为中国日益成为其世界霸权地位的挑战者。常说美战略界对俄有根深蒂固的仇视，但是很多严肃的现实主义战略家，比如基辛格以及不久前去世的布热津斯基等，近年来都主张美国修复乃至强化与俄关系。年过九旬的基辛格不久前还专门到访莫斯科，为俄美关系奔走。斯滕特等俄罗斯问题专家也提出应与俄建立“有限伙伴关系”。从现实上讲，特朗普更传统的地缘政治观，以及更注重国内的全球战略，为俄美关系趋缓带来动力。此前奥巴马时期俄美关系的恶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对盟友和传播西式民主的重视，与普京相对保守的地缘政治观在乌克兰危机中发生激烈碰撞所致。而在特朗普时代，俄美国际战略观有所趋近。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对欧洲盟友不再像以前上心，就更不可能帮助欧洲“怼”俄罗斯了。今年以来，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出奇的“沉默”就是例证。

俄美会搞“大交易”吗？

既然俄美关系趋缓，普京和特朗普又谈得这么投机，那么两国关系会全面重启，甚至搞“大交易”，像此前一些观察家说的那样从“敌人”变成盟友吗？在目前形势下，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俄美关系进一步发展仍面临很多障碍。

其一，美国国内政争仍极大限制特朗普调整对俄政策的空间。民主党已将“通俄门”、“干选门”视为攻击、限制、削弱特朗普的绝佳武器，一些共和党内的“倒特派”也参与其中。美国国会的4个委员会、司法部任命的特别检察官正调查特朗普团队涉嫌“通俄”一事，相关“证据”不断被披露，“通俄”火焰烧向库什纳、塞申斯等特朗普的亲随。尽管近期CNN炒掉了3位涉嫌夸大“通俄门”的记者，舆论称特朗普出了一口恶气，但这无法根本扭转局势。对“通俄门”的调查威胁特朗普执政的合法性，使其不敢贸然推动美俄关系质变，特朗普的对俄政策备受掣肘。普京和特朗普在汉堡“秀恩爱”后，美国内反特势力不出所料地开始强力反扑，热炒小特朗普接触俄律师，试图获取对希拉里不利的情报。同时，美国内对特朗普试图与俄建网络安全工作组十分不满，特朗普的态度已被迫回收。美国会和军方也势必会制约俄美在叙利亚的合作空间。

其二，薄弱的经贸关系使俄美关系“地基不稳”。正如普京所言，坚实的经贸联系是俄美关系唯一可靠的“安全网”。在当今国际政治舞台上，牢固的经贸关系往往能有效缓冲地缘政治矛盾，中美强大的经贸纽带就在两国关系中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然而，俄美关系缺乏这种条件，两国经贸关系薄弱，互补性也不强。据俄方统计，2016年俄美经贸额只有202.8亿美元，占俄、美两国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都微乎其微。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执着于开发石油等传统能源，使美国从石油进口国成为出口国。俄美两国在国际能源市场的竞争面在上升。这样虚弱的经贸关系无法为两国政治关系兜底。

其三，俄美之间存在难以解决的结构性矛盾。特朗普虽然对欧洲盟友较为冷淡，对北约不如前任上心，但不可能放弃北约在欧洲安全中的核心地位，更不会解散北约，这与俄罗斯要求建立“无所不包的”欧洲安全新架构存在根本矛盾。同时，美国空天武器、反导系统等的迅速发展正打破俄美数十年来的战略平衡。在国力无法与美争锋的情况下，为了维持对美国的反制能力，俄罗斯将重点放在了扩充核武库，发展多样化的核打击能力，以及信息网络战部队等非对称回应力量上。从“通俄门”可以看出，除了特朗普及其亲信外，美国上下，从政界到媒体再到民间，长期弥漫着冷战式的对俄成见。战略互信的缺失难以迅速弥补，这些结构性矛盾决定了俄美关系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质变。

综而观之，特朗普时代的俄美关系，并不像一些媒体说的那样比之前更坏，但也好不到哪去。俄美当前的互动主要是减轻敌意，并逐步恢复正常的外交接触和联系，这是两国关系缓和走出的第一步。在俄美仍存在诸多难解矛盾的情况下，未来的俄美关系将很难彻底重启，更不会搞“大交易”，但在具体问题上的“有限合作”是可能的，这也许就是俄美关系拨开迷雾后的真相。

（作者陈宇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所助理研究员；孙成昊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2017年第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