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的外交危机以来，中东秩序的坍塌进入了加速度，至于未来中东秩序应该如何重构，还是一个未知数。沙特及其盟友给卡塔尔下了最后通牒，开出的条件是卡塔尔无法接受的，英国、美国的外交部长到中东去斡旋，也发表了联合声明，但是形势并没有缓解。摩苏尔解放了，但是并不代表反恐战争取得了胜利，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国家重建依然漫长。有人说，中东的百年秩序正在瓦解，过去一百年中，大国的干预或者治理、中东的国家建设以及石油供给构成了中东秩序的三大支柱，我们现在听到的是冰山崩裂的声音，而看到的现象只是冰山一角。一个不断坍塌的中东将再次成为世界地缘政治的黑洞。

卡塔尔和阿联酋的外交大臣先后到英国访问，并在同一家智库发表演讲，这是两国开展的公关活动，只不过这些外交活动并没有弥合海合会两派的分歧。阿联酋外交大臣认为，海合会可能会面临瓦解的危机，原因当然在于卡塔尔还在资助极端主义，沙特等国家无法接受一个既把海合会当朋友，又把极端主义当朋友的卡塔尔。除此之外，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是这次外交危机的焦点，沙特等国要求卡塔尔必须要关掉这一电视台，因为它为极端主义提供了一个发布的平台，也就是支持了极端主义，让整个中东更加极端化，阿联酋还“上书”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指责半岛电视台支持极端主义。

沙特、阿联酋、巴林和埃及组成了反对卡塔尔的联盟，进而“绑架”了海合会，向卡塔尔施加压力，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卡塔尔不同意，还要采取更加及时有效的政治、经济和外交手段予以应对。即便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到访中东，与卡塔尔发表了个联合声明，在沙特与反卡塔尔的四国外长也见了面，为了几个不听话的朋友和好也是付出了不小的努力，但是成效微乎其微。英国外交大臣也进行了一番斡旋，德国还提供了情报支持以澄清卡塔尔的埃米尔是不是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言论。

这一系列现象的背后是大国秩序在中东地区的瓦解，美国总统特朗普去了一圈中东，沙特等国就开始对卡塔尔发难，多多少少受到了特朗普的暗示，但是现在美国的国务卿穿梭外交了半天，几乎毫无成效，为什么中东国家不听域外大国的话了呢？回顾中东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中东地区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开始构建区域秩序，但是主要的力量来自外部大国，先是英国和法国在一战后托管中东，二战期间，美国大力介入其中，冷战时期，美苏两国在这个地区争夺，要么跟着苏联，要么听美国的。换句话说，中东秩序是全球大国秩序在这一地区的投射，当年基辛格能够在中东成功地穿梭外交除了基辛格的一流外交能力之外，还有中东的秩序结构。现在如果基辛格穿梭中东，也未必能够“妙手回春”。美国撤出中东已经是个趋势，从小布什发动两场中东战争之后，美国在这一地区介入太深了，特朗普基本延续了撤出的战略，卖给中东国家武器装备可以，但是要免费提供安全保障是不可能的。美国战略转向，俄罗斯有心无力，欧洲既无心也无力，大国的意志和意愿很难“传导”到中东地区，包括美国的盟友也不太给面子了。

沙特等国一直抓住卡塔尔支持极端主义不放，包括卡塔尔埃米尔发表的引起争议的言论。现在《华盛顿邮报》爆料说，美国官员发现阿联酋的官员在5月23日曾经开了个会，商讨制定黑卡塔尔政府新闻网站和社交媒体网站的计划并且嫁祸于卡塔尔的埃米尔。而前英国驻沙特大使则质疑沙特是不是纵容和支持了在欧洲的极端主义，沙特在欧洲资助了大量的清真寺，虽然没有直接资助极端主义，但是也恶化了欧洲的安全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沙特为何又死抓着卡塔尔不放呢？支恐与否不是关键，重点在于未来中东秩序谁是老大。自一战之后的中东建国运动，在当下开始逆转，一方面是IS（The Islamic State）所代表的极端伊斯兰主义反对现代国家的国界，主张回到哈里发时代；另一方面伊拉克、叙利亚、也门已经处于国家失败的泥潭之中。二战之后，中东也开始建构民族-国家，但是现在来看民族并不是中东地区的核心或者首要的身份认同。没有对现代国家的关注和认同，就很难接受与构建起区域秩序，从也门到叙利亚、伊拉克，中东的“战场”范围越来越大。而沙特王室的变动从制度层面来说也是逆转，虽然是不流血的和平政变，解决了王室权力的代际更替，但是年轻的萨勒曼王储未必能够真正掌控大局他面对的是王室中几十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沙特的国家制度的韧性能否经受住现在内外压力的测试尚不可知。中东地区国家建设的蜕化也是未来的一大隐忧，无论世界秩序如何发展，国家都是最为核心的构成单位。

中东地区的价值在人类进入石油时代之后得以呈现，在二十世纪50年代，时任美国国务卿的杜勒斯就收到一份报告说，“随着全球石油中心从美国转移到中东地区，阿拉伯国家将成为价格和供给的最终决定人，当阿拉伯国家可以肆无忌惮地加倍提高石油价格时，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果不其然，到了70年代美国变成了石油净进口国，几次石油危机也显示出，美国难以控制油价。而现在形势正在逆转，全球能源中心正在转移，美国正在成为油气的输出国，即便中东还是全球的能源重镇，但是话语权会大大缩水。中东地区的繁荣和地位，来源于石油的供给以及石油美元，低油价的新常态让中东国家的日子很难过，加上美联储退出量宽，弱势美元的时代正在终结。石油美元构成的财富环流也在发生变化，中东将不可避免地被边缘化。

中东地区的国家建设以及国家之间的平衡关系正在被打破，外部世界对中东的关注兴趣在减少，石油美元枯竭，中东秩序面临着百年之变局。

（作者为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教授，文章转自《中国经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