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为是被民粹主义推上台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其一系列限制移民政令的迅即出台，尤其是1月27日签署行政命令，无限期禁止叙利亚难民入境，暂停向伊朗、苏丹、叙利亚、利比亚、索马里、也门和伊拉克七国公民发放签证之举，造成舆论哗然。不仅美国上下对特朗普大有微词，也让人们进一步反思民粹主义。

从概念上来讲，民粹主义莫衷一是，但从事实和行动上来讲，主要是反建制、反精英、倡导中下层的呼声。除了美国的民粹主义，人们还在担忧，以“五星运动党”为代表的意大利民粹主义和以勒庞为代表的法国民粹主义的崛起，有可能正在引领欧洲的民粹主义风潮。

2008年美国爆发了金融危机，2010年欧洲多个国家开始陷入主权债务危机，对于全球经济增长产生了持续至今的负面效应。如今政治上的民粹主义会不会由美国首发，由欧洲承继，对于全球的政治生态也产生负面影响？这种可能性很大。即便意大利和法国的民粹主义政党在未来的大选中未能掌政，但民粹主义及其所造成国家的内部割裂，也已经客观存在并且需要应对了。

现下的语境中，民粹主义仿若一个负面的词汇，其实公允地扩展开来，民粹主义跟民主思潮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正是认为国家已经沦为了精英政治，中下层民众没有良好的议政渠道和表达呼声的可能，民粹主义才能够由无数的个体集合成强大的力量。

从这种视角出发，中东北非地区从2010年底开始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同样可以被看成是民粹主义的表现。在中东北非，民粹主义力量被认为是积极进步的，因为这股力量将政治强人拉下马，让威权政体垮塌。在美国和欧洲呢？人们为什么惧怕，因为如今民粹主义力量似乎正是要塑造政治强人，甚至威权政体。民粹主义作为力量本身无所谓褒贬，但其所造成的结果却可能因地而不同。

为什么之前民粹主义力量没有蔚然成风，如今却显得山雨欲来？其实，民粹主义从来没有在国际政治中消失过，只是没在美国欧洲这样的舞台中央区域展现，也没有以美国大选这样锣鼓喧天的大戏方式展现，大家有所忽略而已。

1999年查韦斯当选总统，就是委内瑞拉民粹主义力量推动的。同样，俄罗斯总统普京不出意外将在俄罗斯总统宝座上坐满20年，这也是俄罗斯民粹主义的展现。

民粹主义得以展现，引发现有的惶惑甚至惶恐，原因在于我们曾对所处的全球化时代和所面临的国际和国内政治，抱有过分的乐观。当美国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L.Friedman）的《世界是平的》风靡为畅销书时，人们面对全球化发出的是惊叹。

但看过英国作家保罗·科利尔（PaulCollier）的《最底层的10亿人》后，人们对全球化发出的应是悲叹。科利尔的著作重点关注的是最底层的人口，可是在美国，即便所谓的中产阶层也没有大部分影视中所展现的那样乐观，谁又会为他们的生活境况著书立说呢？

特朗普和奥巴马的重要分歧之一，是奥巴马任内出台的长达2700页的医改法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曾做过一项调查举例，一个四口之家（父亲、母亲、两个儿子），之前只有三口人（母亲和两个儿子）享有医保，每月总计约215美元（约303新元），该家庭全年自费约5000美元。医改后，父亲也被纳入医保行列，全家四口每月享有医保费用约1315美元，较215美元提升数倍，但一年全家自费部分高涨至1万3100美元。

如此高额的自费部分，让很多家庭难以支付，这部分家庭在投票中支持特朗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精英们看似光鲜亮丽、体贴民生的政策之下，却衍生成中下层的艰难挣扎，这是美国民粹主义生成的直接源头之一。

在欧洲，民粹主义的冒升则与移民、难民的大量到来，挤占了公共资源紧密关联在一起。无论是意大利的民粹主义者，还是法国的民粹主义者，都像特朗普一样主张严厉移民准入政策。英国去年的脱欧公投，民众不愿意英国接纳过多难民，也是促成脱欧的因素之一。

这一系列源头往小了说是内政，往大了说都是全球化的衍生品。全球化的歧义性被有意无意地忽略，造成我们惊觉突然世界民粹主义崛起，黑天鹅四处起飞。

民粹主义力量是全球化的歧义造成的，但民粹主义一旦形成，本身的歧义与多元性也将清晰地展现出来。民粹主义的诱发在个人方面可能单一，也可能多元，可能因为医保法案，可能因为移民问题，或多种诉求兼而有之。在迎合民粹主义的政治家方面，他们要有迎合多种民粹诉求的主张，比如特朗普在反对奥巴马医改法案、限制移民之余，也反对堕胎。

在反对堕胎这一项上，显然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反对堕胎者会与支持堕胎者，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而且这种非此即彼的冲突是难以调和的。这也是民粹主义本身的痼疾。民粹主义从产生之初，就不是普世和全民的，民粹主义就是要在群体中划分边界，以反对他者成就自我。

尽管美国之前的总统选举，也必不可免地有总统候选人之间的各执己见、互相攻击，但少有的现象是，特朗普甫一获胜，游行示威就此起彼伏。现在因为特朗普新近出台的限制移民政策，又引发了游行示威，刚刚卸任总统的奥巴马还声援游行示威。

可以预见，特朗普将来也还会面对着各种游行和示威，因为这是内涵于民粹主义的，就像民粹主义内涵于民主，也内涵于全球化一样。

我们总愿意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如果这是作为对历史的经验总结，可以根据证据列举立得住脚；如果这是对于未来的乐观判定，那很可能是虚浮无根的臆断。在我们经历了对全球化的盲目乐观后，全球化正在把它的歧义面向，展现得越来越清晰。

民粹主义是全球化的塑造，本身也是歧义和多元的，而且正有从一隅一地扩展开来的趋势。要判定、应对这种趋势，我们需要深沉思考，而非盲目下结论。

（作者为中国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教授，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