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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吉社:朝鲜意图:是谈判筹码还是威慑手段?
发表时间:2016-10-12 17:32 来源:国际网
从1993年朝核危机初起迄今,朝鲜的核能力羽翼日益丰满,拥核决心和意志愈发坚定,它所追求的已经不再是用核换取经济援助和外部安全环境改善,而是希望各国接受朝鲜拥核的既定事实,弃核已经在朝鲜的内政和外交语境中消失了。核之于朝鲜,已经完成了从谈判筹码到威慑手段的转换。

朝鲜是否具有弃核的意愿?这是讨论朝核危机能否解决以及如何解决的关键,舍此则围绕朝核问题展开的外交斡旋和谈判将失去意义。

如何评估朝鲜是否具有弃核的意愿?回答此问题,需要全面检视朝核谈判的历程、朝鲜核能力的发展历程、朝鲜在核问题上的外交表态、既往防扩散案例给朝鲜提供的经验或者教训。

首先,朝核谈判的二十余年是朝鲜弃核意愿不断弱化的过程。1993年3月到2002年10月是朝核谈判的第一阶段,期间达成并执行的《美朝框架协议》集中体现了双方谈判解决问题的“诚意”,双方也大致履行了各自的协议义务,朝鲜有意通过放弃核项目换得美朝关系的实质改善。虽然2010年朝鲜对外披露了铀浓缩设施,但由于《美朝框架协议》所涉及的核项目主要是当时位于宁边的5MW核反应堆,并没有具体提到铀浓缩的问题,因此,从文本意义上朝鲜当时并没有违背该协议,朝鲜也基本上遵守了美朝会谈期间暂停任何远程导弹试验的承诺。因此,第一次朝核危机期间,朝鲜的核项目更多可以视为是朝鲜的谈判筹码。

2003年8月到2009年4月是朝核谈判的第二阶段,期间达成了“9?19共同声明”、《落实共同声明起步行动》(2?13共同文件)和《落实共同声明第二阶段行动》(10?3共同文件)。美朝双方的政策都体现出明显的“半信半疑”、“半心半意”,美朝所做出的实质性退让都比较有限,双方均持有较强的防范心态,各方履行协议义务的节奏缓慢,朝核谈判所取得的进展都具有很大的可逆转风险,朝鲜弃核的可能性逐渐减小。

2009年迄今,朝核陷入持续僵局,美朝双方不仅欠缺谈判诚意,而且都采取了更激烈的对抗手段——朝鲜不断提升核武器能力,美国不断强化应对朝鲜拥核不可逆转的这种可能的措施。

其次,过去二十多年是朝鲜核能力“羽翼日渐丰满”的过程,也是朝鲜弃核意愿同步下降的过程。朝核谈判第一阶段,朝鲜被认为可能分离了仅够制造一枚核弹头的钚材料,核设施进入冻结状态,朝鲜还承诺了谈判期间不进行远程导弹试验。期间,朝鲜核导能力有限,“一切都可以交易,关键是出价是否让人满意”。

朝核谈判的第二阶段,朝鲜重新反应堆,对乏燃料棒进行后处理,获得了足以制造数枚核弹头的分离钚,并进行了核试验,朝鲜的核能力总体上获得了重大进展。

朝核谈判的第三阶段六方会谈迟迟未能恢复,朝鲜核导能力得到大幅提升,相继进行了四次核试验、数次卫星发射、潜射导弹试验、中程导弹试验和导弹固体燃料试验等,对外披露了浓缩铀项目,建设了轻水反应堆。朝核谈判的停滞时期恰恰是朝鲜核能力得到全面提升的时期。

在过去三十多年中,虽然朝鲜的经济状况持续不佳,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研发核武器,朝鲜现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能力羽翼渐趋丰满,任何国家都难以通过提供经济补偿换取朝鲜弃核。另外,从历史上看,一旦一个国家通过自力更生手段拥有了核能力,它将很难被说服以和平方式放弃这种能力。考虑到朝鲜一再声称美国对其采取“敌对政策”,至少在朝鲜看来,核能力已经关涉朝鲜的生死存亡,它已经不可能轻易放弃核武器了。

其三,朝鲜在核问题上的外交表态越来越缺少“弃核”的意愿。与朝鲜不发展、不拥有或者放弃核武器相关的重要“文件”大致包括三类:一是朝鲜在核问题上的单方面意愿表示,此即朝鲜所称金日成、金正日有关朝鲜半岛无核化的“遗训”;二是朝鲜与美国、韩国等签署的双边协议或者宣言;三是朝鲜签署的国际或者多边法律文书;四是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的涉朝系列决议。

如今,金日成、金正日有关朝鲜半岛无核化的“遗训”已经转化成“核和卫星”的遗产。朝鲜已经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不再受《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约束,《美朝框架协议》灰飞烟灭。六方会谈持续期间达成的系列成果对朝鲜已经没有任何限制,朝鲜拒绝接受、遵守联合国安理会陆续通过的七项涉及朝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研发的谴责和制裁决议。朝鲜对这些文献的态度清楚表明,朝鲜已经失去了弃核的政治意愿。

其四,既往防扩散案例让朝鲜获得了不同寻常的经验和教训。冷战结束后已经出现过多个防扩散案例,这既包括白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三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放弃核武器的案例,也包括南非研发并制造核武器但最后放弃核武器的案例,还包括利比亚通过谈判放弃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能力的案例,以及伊拉克经过战争完全消除核扩散的案例。印度和巴基斯坦属于多年致力于研发核武器,随后进行核试验,经受国际社会制裁,但始终没有放弃核武器的案例。朝鲜似乎从这些案例中看到弃核的恶果和拥核的好处,因而更愿意效仿印巴走向拥核之路。

朝鲜近年来的内政外交战略也能佐证这种变化。2012年5月,朝鲜在修订的宪法中首次标明朝鲜为“核武拥有国”。金正恩在朝鲜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所作的工作总结报告则称,四次试验把朝鲜提升到“世界一流核强国的前列”。2013年3月31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举行全体会议认定,朝鲜“核武器”不是用作换取美元的商品,也不是旨在迫使朝鲜解除武装的对话场合和谈判桌上的政治筹码和交易品,“朝鲜决不会放弃……核武力”。

2009年以后,朝鲜更愿意谈论“核裁军”而不是“弃核”。在2010年4月21日发表的《朝鲜半岛核问题》备忘录中,它明确表示将在与其他有核国家平等的立场上参与国际核裁军。金正恩在劳动党第七次大会报告中宣称,朝鲜将“为实现世界的无核化而做出努力。”

朝鲜提出经济建设和核武力建设的“并举路线”,并持续贯彻落实这一路线。2013年3月31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期间提出实行并进路线,即一方面在质和量上加强核武力,另一方面推进农业、轻工业以及建设经济强国所需的关键领域建设。

朝鲜开始将核武器视为威慑手段。金正恩在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称,“我们党在科学地分析在亚太地区造成的形势的基础上打造了以核遏制力为中枢的自卫军事力量”。4月11日,朝中社的社论称“以无情的核先发制人打击来应对”军事挑衅,“彻底摧毁敌人老巢”。6月19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言人发表谈话,宣称“朝鲜军队早已把包括B-52H战略轰炸机起飞的关岛安德森空军基地和核潜艇停泊的海上侵略基地在内的美国对朝侵略及后勤基地,锁定在精密打击圈内。”

从1993年朝核危机初起迄今,朝鲜的核能力羽翼日益丰满,拥核决心和意志愈发坚定,它所追求的已经不再是用核换取经济援助和外部安全环境改善,而是希望各国接受朝鲜拥核的既定事实,弃核已经在朝鲜的内政和外交语境中消失了。核之于朝鲜,已经完成了从谈判筹码到威慑手段的转换。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战略室主任,本文改编自作者刊于《外交评论》2016年第4期的长文《朝核问题重估:僵局的根源与影响》。文章转自澎湃)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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