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15日，美军领导的国际反恐盟军在一场意在针对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空袭行动中，误炸了叙利亚政府军的军方基地，两架F-16战斗机和两架A-10攻击机共执行了四次空袭，导致至少62人死亡，超过100多人受伤。美国军方承认误判了袭击目标，称他们以为攻击的是ISIS的坦克基地，在25分钟后停止了空袭并在随后通过俄罗斯向叙利亚方面表达了遗憾。而在此次空袭前不到一周，美国和俄罗斯主导的叙利亚停火协议刚刚生效。根据停火协议，叙利亚政府军和叛军之间将停止敌对军事行动，但停火协议不包括ISIS等恐怖主义组织。

叙利亚内战持续5年之久，据联合国数据，它已经造成了超过40万人死亡，600多万人流离失所以及欧洲的难民危机。然而，奥巴马政府并不想在叙利亚派出地面部队，只是试图通过支持叙利亚反政府组织进行“离岸平衡”。这样的政策造成两个后果：一是反对派人员和武器外流严重，滋生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恐怖组织，最后反过来威胁到美国本土安全；另一个是美军的缺席为俄罗斯重返中东腾出空间，增加了后者与美国在全球博弈的谈判筹码。

在无军事介入意愿而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一盘散沙的情况下，奥巴马政府逐渐意识到，政治谈判可能是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唯一途径，这才与俄罗斯达成了停火协议。而在俄罗斯方面，普京和他的顾问都认为，叙利亚问题无法最终通过军事手段解决，这是普京从去年12月开始减少在叙利亚驻军的原因。因此，当前的美俄两大国的领导人都有最大的意愿促成叙利亚境内停火，以为谈判创造条件。

为何发生“误炸”？

美国对叙利亚军队的轰炸无疑破坏了此前的停火协议，其背后的原因到底何在？尽管美国白宫和中央司令部都宣称此次行动是“误炸”，但是我们很难想象，拥有精准情报和先进装备的美军会在空旷的叙利亚东部代尔祖尔地区错误定位攻击目标。如果这次攻击是美军有意为之，那么这将是白宫与五角大楼矛盾公开化的又一明证。

从美国主流媒体到俄罗斯高层，都批评过五角大楼鹰派与奥巴马政府温和派闹矛盾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在9月17日联合国就“误炸事件”召开的紧急新闻发布会上，俄罗斯常驻联合国代表丘尔金隐晦地质疑了美国国内的权力斗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到底谁在华盛顿掌权？是白宫还是五角大楼’？因为我们从五角大楼听到的评论常常与从奥巴马和克里那里听到的不同。”《纽约时报》也曾披露美国现任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和总统奥巴马以及国务卿克里在中东安全政策上的分歧。

自第二任期以来，奥巴马政府计划逐渐撤出中东而重返亚太，缺乏足够的意志在叙利亚问题上投入大量精力。这导致美国对叙利亚的策略一直摇摆不定，由新保守主义将领主导的美国国防部对此颇有微词，更是公开反对这次与俄罗斯达成的停火协议。在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后，美国国防部认为应该加强与俄的对抗，以借机增加美国在叙利亚的军事力量。过去一年来，美俄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争锋相对已然进入“准冷战”态势，而现在停火协议要求美军与俄休战，且与之共享情报共同对抗叙境内极端组织，这无疑令五角大楼难以接受。

因此，美国国防部担心的并不是停火协议本身，而是协议要求美国军方必须同俄罗斯空军共同合作打击叙利亚境内的极端组织，如“征服阵线”（原“基地”组织分支“支持阵线”）和“伊斯兰国”。

对于美国国防部和情报机构的鹰派来说，他们想在叙利亚达成的目标从未改变：推翻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将叙利亚内部势力分而治之、扶植在大马士革掌权的美国代理人、控制从卡塔尔到土耳其的关键油气管线以及在破坏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所有计划。而与俄罗斯的合作将打破美国国防部既定的规划，将原本僵持的混乱局面推向有利于巴沙尔政府和俄罗斯的方向。

虽然我们无法完全确认此次“误炸”是美军方对白宫政策的蓄意反叛，但它显然已经让原本脆弱的停火协议形同一纸空文。

谈判破局后的美国对叙政策

从美俄两大国的角度来看，借停火协议之际推动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是目前最好的方案。由于两国同时拥有一票否决权，安理会的解决机制已成僵局；同时，虽然两国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但不愿意派出大量地面部队帮助自己的叙利亚代理人实现完全胜利，以免重蹈美、苏军队进入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覆辙。

然而，叙利亚局势错综复杂，不仅涉及到叙境内的各方势力，包括叙利亚政府军、库尔德武装、反对派武装和伊斯兰极端组织等，还牵动着地区大国如海湾阿拉伯国家、以色列、土耳其和伊朗的战略利益。相比美俄，叙利亚的权力格局对他们更有切肤之痛，在没有完全丧失取胜希望之前，他们很难严格履行停火协议，坐下来谈判。何况美军对叙利亚政府军的轰炸已经使各方对协议的不信任加剧。

鉴于停火协议和政治谈判破局，叙利亚问题无法彻底解决，奥巴马政府在剩余不到三个月的任期内很可能采取“保守治疗”，尽可能为下届政府争取战略空间。除了在国际层面与俄罗斯继续周旋外，美国政府还可能通过以下策略减缓叙利亚政府军及其盟友向“伊斯兰国”“首都”拉卡进攻的态势，阻止叙政府在未来谈判桌上获取更大的筹码。

首先，美国可能会解除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战略武器禁运，即开始通过地区国家向反对派武装提供防空武器和反坦克武器，以削弱俄军和叙政府军的空中和地面优势。一旦美国采取这一策略，它必须要求地区盟友向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施压，以防止这些武器流入极端组织之手。鉴于美国的地区盟友和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尚未对此明确向美国表态，这一策略还有待观察。

其次，美国可能会联合以色列对叙利亚西南部的政府军和什叶派武装展开“闪电战”。因为当前叙利亚政府及亲叙政府力量占据的地区已经分为两块势力范围，北部由俄罗斯控制，南部由伊朗控制，这一策略不会引发俄罗斯强烈反弹。同时，美国可以确定叙利亚政府军及其盟友没有能力对以色列展开大规模反击。但美以进攻南部可以逼迫坐镇大马士革的叙政府从东部前线抽调部队回防，达到牵制叙政府军的目标。

（作者段九州为清华大学发展中国家研究项目博士候选人，陈琪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主任、社会科学学院副院长、国际关系学系教授，文章转自27号学术空间，原题：《从“误炸”事件透视美国的叙利亚政策》，文字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