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不当言论给自己和菲律宾的外交官们找了不少麻烦：他不仅辱骂美国驻菲大使，更是对美国总统奥巴马人身攻击，这直接导致东亚峰会期间菲美两国领导人会晤的取消；他称联合国人权官员是“愚蠢的”，之后又公开对欧盟“竖中指”；前几天，他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比希特勒。

而更另外界关注的，则是他对美菲安全合作的一系列前后不一的表态：在东亚峰会结束后回国的第一时间，杜特尔特即对外宣布，“菲律宾将寻求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并强调自己“不是美国的粉丝”。9月12日，杜特尔特再次发表公开讲话，要求美国特种部队必须从菲南部棉兰老地区撤出，但仅仅一周后，他又收回“逐客令”，称菲律宾在南海问题上需要美国。10月2日，杜特尔特再次改变立场，表示将重新审查美国与菲律宾于2014年签署的《加强防务合作协议》。

杜特尔特究竟想向外界传递怎样的信息？一些分析将以上一连串外交风波归咎于杜特尔特外交经验的缺乏，但杜特尔特显然还不至于鲁莽到冒犯基本的外交礼仪。而主流的观点则认为，杜特尔特是在“敲打”美国，希望美国可以提高价码，通过增加对菲援助来确保其对“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支持。但事实是，菲律宾近年来始终是美国在亚太地区最主要的受援国。以2015年为例，美国对菲经济援助居东亚和大洋洲的25个受援国之首，而在军事援助方面，美国对菲律宾的援助已经超过了其余6个东亚受援国接受援助的总和。通过威胁颠覆现行双边关系，以迫使美国继续增加援助，很可能适得其反，并非明智的做法。

国内问题引发外交争端

事实上，杜特尔特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都与菲律宾国内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打击犯罪活动有着密切关系。“改善社会治安”、“缩减贫困”、“加大基础设施投入”，是杜特尔特对菲律宾选民许下的主要承诺，也是其上任后最主要的三项国内政策目标。上任后，杜特尔特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打击涉毒犯罪，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这次“严打”行动对杜特尔特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不同于他的前任们，杜特尔特并非出身于政治世家，也因此缺乏菲律宾传统政治势力的有力支持。从其宣布获得大选胜利之后，菲律宾就不断传出政变传闻。作为应对措施，除了给军警部队涨工资以外，杜特尔特还选择发动普通民众，他提出了“参与治理”的理念，支持在菲律宾政治中“被边缘化的民众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rest）。他和他的支持者还发动了“变革运动”，仅在宿务的一次集会中，就有8000名支持他的普通民众参与。杜特尔特希望通过群众动员抗衡潜在的反对力量。

对杜特尔特而言，保持较高的民众支持率至关重要。而很多菲律宾人喜欢“下流的杜特尔特”（Dirty Duterte），正是因为他不按常规出牌、行事果断。这与做事拖沓、效率低下的阿基诺三世政府形成鲜明对比，民众期待杜特尔特能在短时间内为菲律宾社会带来明显变化。而与“缩减贫困”、“加大基础设施投入”相比，“改善社会治安”所需资源最少，是较容易实现的一项国内政策目标，杜特尔特政府也因此希望在这方面取得突破。可以说，改善治安状况的重要性不仅在于该目标本身，杜特尔特还希望通过率先实现该目标，向菲律宾社会展现新政府雷厉风行的作风，提升菲律宾民众对新政府的信心。

然而，菲律宾司法程序烦冗，政府官员腐败，黑白勾结现象严重，这些因素都直接影响到刑事案件的侦破与审理进程。因此，杜特尔特不得不诉诸于非司法手段，据菲律宾媒体统计，自6月30日杜特尔特就职至8月初，已有至少500人在贩毒行动中被打死。菲律宾政府打击犯罪过程中引发的人权问题，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菲律宾的对外关系。

和美国闹翻了还可以靠日本

杜特尔特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发表的反美言论并非是想“敲打”美国，让美国更加关注菲律宾这个盟友。他斥责美国对菲律宾内政的干预，这是他意图的直白表达。他屡爆粗口，正是想向外界展示其对国内政策目标的重视，甚至不惜以引起外交争端为代价。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政策制定者也面临国内人权团体和新闻媒体的压力。以美国国务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为例，8月-9月间，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共10次被问及涉菲问题，其中5次均涉及菲律宾人权问题，还有两次涉及美国驻菲大使因人权问题与杜特尔特政府产生的外交摩擦。

面对杜特尔特激烈的抗议，美国官员或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或迫于国内压力做出对菲人权状况“十分关切”的表态。对于杜特尔特这位强势的领导人而言，无论是“视若无睹”还是“十分关切”，都是对其政治权威的冒犯。可以预期的是，由打击犯罪行动引发的人权问题，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仍将是美菲矛盾的主要来源。杜特尔特打击犯罪行动持续的时间越长，人权问题对菲美关系产生的负面影响也将越持久。同时，菲律宾的人权问题也可能对美国国会的援助预算审批产生影响，并进一步影响到美菲关系。

因人权问题导致的美菲关系转冷还可能带来另一个影响，即日本和菲律宾的接近。正如一位菲律宾学者指出的，日本可能是唯一一个与马尼拉保持健康和友好关系的“西方”国家。杜特尔特政府对于缩减贫困、改善基础设施等国内政策目标的追求，将促使其增进与日本的经济合作。在中菲关系实现改善以前，来自日本的直接投资和官方开发援助是杜特尔特可以依靠的重要资源，日本也将在稳定美菲同盟体系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作者为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讲师，文章转自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