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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特朗普的美国:只是一个名叫“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
发表时间:2016-03-09 18:43 来源:国际网
随着对美国传统价值的认同逐渐弱化,我们自我标榜的自由在几乎我们想做的每一件事上都受到了限制,而且我们还新增加了一个傲慢的上流阶层。无论在实际操作层面还是在意识形态层面,美国的传统价值都在崩溃。尽管我们还没有完全失去国家认同,我本人遇到的移民,无论种族,都具备典型早期美国人的特征,这使保持美利坚民族特质显得不再是个需要担心的问题。即使这些特质深植于美国传统价值之中,但如果对此价值的信仰仅限于部分美国人,我们还是会很快变成另一个国家——一个强大、富裕、仍然名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但我们将不再拥有赋予我们在人类历史上独特性的那种基础性的价值力量。

面对特朗普主义,如果你感到惊诧、恼怒,那么千万不要太天真,以为如果这个人得不到共和党总统提名,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很多美国人对这个国家所走的道路感到非常愤怒,而特朗普主义恰好给这种情绪提供了表达的管道,因此它的出现是早就注定的。现在,美利坚合众国走到了已经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历史进程的最后阶段:我们的国家正在失去构建“美利坚之所以是美利坚”的那种特质。

著名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曾在自己的收官之作中写道:“我们是谁?我们有两个身份:一个具有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和基督教的基因,这个身份在当今文化、宗教如此多元化的美国社会已经不可避免地式微了;另一个身份是所谓‘美利坚民族’,这对我们来说是独有的。”正如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特曾表达的观点:“我们美利坚民族并不拥有意识形态,我们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这是我们作为美国人命中注定的。”

亨廷顿将其称之为“美国主义”,这种意识形态都包含什么呢?它有三个核心价值:平等、自由以及个人主义。从这三个核心,我们发展出了更多分支价值观念:司法平等、机会平等、言论自由、自力更生、有限政府、自由市场经济以及政治上的去中心化或三权分立。

上世纪60年代,这一整套价值观念在全国层面取得了毋庸置疑的共识。当年竞逐民主党总统提名时,诸如约翰·肯尼迪、林登·贝恩斯·约翰逊和休伯特·汉弗莱等候选人都真诚拥抱这一套价值观,而共和党人与他们的区别仅在于如何去实现,即目标一致,分歧仅在于手段。

而今天,这套价值观已经失去了权威和实质。何出此言?如果你仔细检视美国社会的变化,你就可以发现这一转变的背景和原因:美国出现了新的上流阶层、贫困阶层以及两者之间痛苦的工薪阶层,而且这一社会结构是最近才形成的。

在2012年出版的书《分崩离析》中,我详细分析了这些新出现的阶层。新的上流阶层包括塑造美国政治、经济、文化面貌的精英人士;新的贫困阶层则由那些抛弃美国社会文化传统的人士组成,大多失业和单身;无论他们如何为自己辩解,这两个阶层在实际行为上已经违背了美国的价值观念。特朗普主义则是那些身处困境的工薪阶层的最后呐喊:生活已经如此艰难,我们也顾不得什么美国价值观了!

从历史角度来说,“美国例外论”中最受到大家广泛认可的就是我们美国人没有阶级意识,甚至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承认这一点。这体现了美式平等主义。虽然美国有富人也有穷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富人就高别人一头。

美国的成功人士坚决拒绝接受上流阶层的光环,一般情况下,他们更希望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普通人的那一面。他们大多出身中等收入家庭,有的甚至来自贫困家庭,很多人青年时期的习惯和价值标准在他们成功之后也一直保留着,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也的确是普通人。

美国社会长期以来保持了社会文化方面高度的异质性。托克维尔(观察者网注:法国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主要代表作有《论美国的民主》)1830年曾将美国描绘成一个“富人都很小心以防自己脱离大众”的国家。这一观念一直到20世纪都保持完好,很多精英人士都谨记这条人生智慧。在1960年人口普查中,费城市区人口年收入的中位数换算成今天的数字有90000美元;在波士顿的布鲁克莱恩地区(观察者网注:紧邻波士顿的金融中心,典型的生活居住区),这个数字是75000美元;在纽约的上东区(观察者网注:在曼哈顿是富人钟情的居住区域)则是60000美元。但在这些地方,很多饭店的客人甚至连高中文凭都没有。

从那以后,新的高收入阶层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半个世纪以来,美国的顶尖大学收罗了来自全美各地的青年才俊,这些人构成了一个群体,他们在群体内部交往密切,并经常在群体内部找到了结婚对象。高智商的人在就业市场上也越来越吃香。2016年,在上述地区餐厅就餐的客人大多已经具备本科甚至更高的学历。这些人大多家境富裕。而上面三个地区家庭年收入的中位数各自已经变为150000美元、151000美元和203000美元。

这个新兴富裕阶层在餐桌上聊天的内容也与大多数美国人聚餐的话题风格迥异。他们很少谈论电影、综艺节目、流行音乐,话题大多围绕着养生保健、抚养子女、渡假、读书、感兴趣的网站以及对啤酒的品味来展开。你可以举出很多,总之这些人有自己的话题。

这个新贵阶层的另一个特色(可以说在美国也相当新鲜)是认为自己属于上流社会的那种理直气壮的心理以及他们对普通美国人俯视的心态。下次你跟受过高等教育的朋友聊天时,可以试着用一下“乡巴佬”这个词,看是否会引起对方尴尬不安的表情。我想如果你表达种族歧视的言论,那种尴尬将是必然的。另外,提到flyovercountry这个词(观察者网注:指美国东西海岸之间的广大陆地,含有轻蔑之意。因为美国精英阶层大多分布在东北的新英格兰地区和西部的加州,这个词意指中间飞越的那片陆地,他们仅能在飞机舷窗上看到,一生都不太可能亲自到访)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问:这个词到底什么意思?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呢?你也可以设想这样一个场景:我把你介绍给一位华盛顿的朋友,他在西弗吉尼亚州有一座供周末度假的别墅。而这位朋友会向你谈起他在华盛顿高级住宅区的邻居,以及他对这位邻居是多么不屑。

大多数美国人都很了解这种精英心态和优越感,他们当然不高兴。美国的所谓“平等”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

在富裕阶层从主流人群抽离出来的同时,一个新的贫困群体也在白人工薪阶层内部形成,这个群体对形成利于特朗普主义得势的环境起到了关键作用。

自建国开始,工作和婚姻在美国文化中就处于核心地位,直到1960年代,白人工薪阶层还这样认为。几乎所有的成年男性都有工作或在努力找工作,而且大多数人都有配偶。

但这个世界变化很快。对于三、四十岁的白人男性来说(这个年纪正是他们养家糊口的主要时期),有工作人口的比例已经从1968年的96%降到2015年的79%。同期,这些男性有配偶的比例从86%降到了52%。

这些变化让人瞠目,但这些现象在全美国都是现实存在的。如今在一个普通白人社区,五个处于壮年的男性里面就有一个已经放弃了找工作(观察者网注:失业统计仅涉及找工作未果的人,故这类人不计入失业率),他们靠女朋友、兄弟姊妹或父母的接济勉强度日,还有的人靠黑市交易、犯罪等谋生。这些人有近半数都是单身,造成大量社会问题。

在上述的社区,有半数的儿童由单身女性抚养,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缺少父爱,对于男孩子,这尤其不利。在小城市和大城市的郊区,毒品问题也越来越严重。

想一想这种变化对工薪家庭的影响是多么大,包括那些带着旧观念生活的人。他们会发现虽然自己努力工作养家,但周围社区的环境已经变了,邻居不再友善,甚至可能很危险。

美国社会阶层结构的重大变化还有另一个方面:不再笃信自由、个人主义等传统意识形态,而这两项正是美国传统价值观的重要核心。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民权力运动和女权主义运动的发展,两者起初都是遵从美国核心价值的,希望美国在黑人和女性问题上做得更好。

但这两个运动的成功却很快导致与美国传统价值观相悖的政策出台。反歧视行动要求人应该与组织受到相同对待。收入平等压过了司法平等。着眼于组织的政策越来越多。

在1980年代初,民主党的精英还曾非常积极地拥抱一种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相反的意识形态。这巩固了民主党在少数族裔、单身女性以及低收入女性中长期以来的优势,但是这也使民主党疏远了另一个关键的支持力量:白人工薪阶层。

工薪阶层的白人男性是所谓“里根民主党人”在1980年代初期的典型形象,这些人被认为是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但是,这个群体的苦衷经常被误解了。一些人认为他们不理性地反对与自己不属同一阵营的人,这种看法是一种误解。特朗普主义中当然有种族主义和排外思潮的内容,这在我撰写关于特朗普的文章时,早就在推特和脸书上发现了。

但是作为一种现象级的思潮,特朗普主义的核心在于整个美国工人阶级有足够的理由对统治阶级表达自己的愤怒。回顾过去半个世纪美国的经济增长,工人阶级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回报。经济学家能发出警告,能对文字进行修饰,但核心要点是简单明了的:在收入分配的盘子里,排在后一半家庭的实际收入从1960年代末就从未增加。

在同样半个世纪的时间内,美国公司将数百万个制造业工作岗位转移到国外,而这些大多是收入丰厚的男性工薪阶层岗位。无论1968年还是2015年,70%的制造业岗位都是在男性手中。

在同样半个世纪的时间内,联邦政府允许数千万合法和非法的移民从事工薪阶层工作。除农业以外,此类工作大多分布在建筑业和需要技能的行业。这些工作也大多数由男性来从事:1968年男性比例是77%,2015年则是84%。

经济学家仍然在为此类事件对美国就业市场的净影响展开辩论。但是如果一个小城里的大公司关闭了工厂,将工作岗位都转移到中国,当建筑承包商雇佣了工资更低的非法移民,人们的愤怒和沮丧怎能保持理性呢?

除此以外,白人工薪阶层还被精英们看不起,他们在自己的社区里努力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却得不到认可,甚至这样的社区也变得支离破碎了。最后我必须指出,他们几十年来一直支持的共和党连一件实事都没为他们做,他们如此愤怒,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这里谈的是解决具体问题,因此不必上纲上线与保守主义扯上关系。他们希望眼前这个无动于衷的政府能对他们的利益诉求有所回应,最好是全面的回应。如果伯尼·桑德斯对移民问题更上心一点,那么他的其余主张就与特朗普主义而非保守主义更为相近了。

作为一个政治领域的问题,伯尼·桑德斯在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方面与传统美国价值观意见相左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特朗普以及千千万万工薪阶层的百姓也是如此,他们早已经与美国的传统价值分道扬镳。

谁还会毫无保留地继续拥抱美国的传统价值呢?应该是大部分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那些人(尤其是自己开小公司的老板们),还有在大公司、金融行业就职的人员,当然还有共和党的高层人士。这些人对平等、自由和个人主义这些美国核心价值是非常坚定的信仰者和支持者。

咱们不要忘了温和的民主党人,他们是“罗斯福新政”精神遗产的继承者。他们坚定拥护社会民主主义,他们坚定拥护言论自由、个体道德责任以及托克维尔所提到的平等主义,但是他们对将美国人视为团体成员的政策也很不满。此类人虽然大多数不会公开表态,但他们的数量仍然不少。

但是这些人只代表美国社会的一部分,美国175年来的国家统一并非是因为存在一个全国性共识。随着对美国传统价值的认同逐渐弱化,这一趋势在日常生活层面也有所体现。我们自我标榜的自由在几乎我们想做的每一件事上都受到了限制,个人通常在集体权利面前被无视,而且我们还新增加了一个傲慢的上流阶层。无论在实际操作层面还是在意识形态层面,美国的传统价值都在崩溃。

我们还没有完全失去国家认同,美国人民在世界眼中仍然具有清晰鲜明的国民特征。如果你考察历史,没有一个国家能像美国这样,把不同种族的人们整合到一个国家里,体现统一的国民特性。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仍将是特征鲜明的美国人。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对特朗普主义的追捧却最终导致对威胁美国自我认同的移民的排斥。

但是我本人遇到的移民,无论种族,都具备典型早期美国人的特征:敬业、乐观、目标远大,这使保持美利坚民族特质显得不再是个需要担心的问题:美国性将成为不朽!

即使这些特质深植于美国传统价值之中,但是如果对此价值的信仰仅限于部分美国人,我们还是会很快变成另一个国家——一个强大、富裕、仍然名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但是我们将不再拥有赋予我们在人类历史上独特性的那种基础性的价值力量。

(作者查尔斯·莫里为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文章首发于《华尔街日报》,转自观察者)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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