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中国，南中国海问题是双方的焦点。两天前的5月14日，日本内阁对于安全政策修改通过决议，次日提交众议院审议，顺利通过。这是战后日本安保政策历史上重大转折。

日本安保政策修改对于地区安全的影响不在于日本是否会重返军国主义，而值得担心的是这将对南中国海问题产生什么样的可能影响，因为这会极大地左右今后中美日之间的相互认知，并可能将东南亚卷入大国之间的误会误判的复杂局面。

日本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的政策逻辑

二战结束前，日本曾经在东亚的海洋安全中占主导地位，几乎控制了整个南中国海。战后，日本在南中国海的军事安全存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美国更为广泛和深度的控制，冷战期间美国几乎把整个西太平洋当成自己的“内湖”。由于新中国海军的薄弱以及锁国政策，中国在冷战时期对美国的海上霸权采取了实质上的默认。

但是随着中国的崛起，中国对于美国军舰飞机到中国近海抵近侦察等霸权行为显得日益不能容忍。中美的这些战略较量在2010年以来构成了南中国海问题的大背景。2010年，美国国务卿希拉莉在东盟（亚细安）相关会议上对南中国海表示担忧，主要逻辑是三分之一的世界贸易量从南中国海到马六甲海峡通行，如果海上通道受到阻碍将会有严重后果。

2011年，时任日本外长的松本刚明也在东盟会议上指出要加强合作应对中国，这可能是日本介入南中国海的开始。日本在安全上关注南中国海问题以及相关逻辑的发展，实际上是上述美国逻辑的延伸。第一，日本是一个能源纯进口和贸易立国国家，海上通道直接同日本国家利益相关；第二，如果南中国海有了有利于中国的先例，将会让日本在中日东海领土争端上处于劣势。松本刚明在国会中表示“日本十分关注南中国海争端，因为他们可能对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安全产生大影响，与海洋交通的安全紧密相连。”南中国海发生的事情同东海紧密相连的观点很普遍。

2011年8月，日本2011年版《防卫白皮书》首次使用了“高压”来形容中国在海上的军事动作，并表示了担忧。日本首次在《防卫白皮书》增加了南中国海形势的内容。7月，日本海上自卫队联手美国，澳大利亚在文莱附近海域举行了首次联合军事演习。9月，日本与菲律宾就南中国海问题举行磋商。在东盟地区论坛会议上，日本提出了东盟地区内的海上物流合作强化的“海洋东盟经济走廊”的构想。海上保安厅向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家派遣了专家，支援这些国家海上安全保障的强化。

日本海上自卫队与菲律宾海军的定期协商在2011年内启动，对于菲律宾沿岸警备能力提高的合作也开始。2011年9月底，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与日本首相野田佳彦的会谈中，双方决定建立战略伙伴关系，菲律宾成为继越南、印尼后与日本建立战略关系的第三个东南亚国家。两国元首签署的共同声明中明确写入了“确保海上交通安全”是两国“共同战略利益”，并决定将两国的外交、国防官方对话级别提高。

2013年12月，日本与东盟首脑会议（40周年）的共同声明中加入了和平与稳定的伙伴的内容，这意味着超越了过去的经济和社会内容。这同2011年在峇厘岛举行的日本东盟首脑会议上的声明一致。安倍政府执政后基本上继承了强化日本东盟战略安全合作的大方向，2014年4月奥巴马访日后发表的日美共同声明中提及了共同支援东南亚的内容。

中国对美日逻辑的认知

中国多次指出南中国海的航海安全是有保障的，在中国看来美国是担心自己失去在西太平洋的霸主地位。2014年4月28日，美国与菲律宾签订了《强化的防卫合作协定》，有效期为10年，可以更新，以便利美军轮换式军事存在，并且帮助菲律宾军队训练长期的现代化。奥巴马在记者会上说，特别关注强化菲律宾的能力。《日本经济新闻》报道，这是22年来美军首次回到菲律宾，美军可以使用菲律宾所有基地，但是不能带入核武器。

奥巴马强调这不是建立新的基地或者重启旧的基地，美国国防部也强调没有在这里建立永久的军事基地的意图。《金融时报》报道当时的国防部长哈格尔在2013年就说过不寻求在亚洲建立新的基地，白宫的亚洲主任也说美国菲律宾两军重点在于防灾和海洋安全。尽管如此，中国对于美国通过强化东南亚介入南中国海有很深的战略疑虑。

对于日本介入南中国海问题的逻辑，中国则认为这是日本利用美国亚洲再平衡，通过将南中国海局势复杂化分散中国注意力，从而可以缓解东海问题上的压力，并且为安全政策改变的国内政治日程制造国际背景。也就是说，在中国看来，日本在南中国海问题上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可以当成是中美关系附属物来处理。日本则认为，如果不展现自己的存在，中国更不会在安全问题上认真对待日本。中日之间的战略沟通渠道同中美关系相比又很薄弱，双方的不信任可能进一步加深。

日本的两难与潜在风险

此次安保政策的大修改，意味着日本自卫队的活动范围无论从空间还是时间上的法律限制都极大放宽。一个现实的问题在于这是否会导致日本在军事安全上直接卷入南中国海问题。2015年4月，安倍访美同奥巴马会晤后的记者会上，对于南中国海问题采取回避态度。日本对于如何介入南中国海问题上的态度还不明朗。

支持者的逻辑主要是美国相对衰落，尽管美国拥有庞大的军事实力，但已经不能单独控制亚洲安全，日本需要主动承担地区安全的责任。一部分日本战略家认为，如果中国的崛起和美国的相对衰落进一步发展的话，中美分权论将会更加有市场，这对于日本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因为日本的安全战略建立在美国地位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神话基础上。这样考虑的话，南中国海问题的发展将会成为战略秩序转变的前兆。

反对者的逻辑是日本如果强化日美同盟，以及与东南亚一些国家在南中国海问题上采取军事合作，会被中国看成具有挑衅的行为。东盟内部在南中国海问题上意见不一致，东盟国家在中美之间希望保持平衡，日本如果过度介入南中国海问题，将会导致中日关系的进一步紧张。

我们可以看到安倍内阁在政策方向上倾向于前者，“积极和平主义”也有不让美国的亚洲再平衡失去势头，通过强化同东南亚关系，积极地参加到地区秩序的建立中。但是在实际政策上，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日本就应该如何介入南中国海问题上，有明确的动作。2015年4月下旬的日美防卫新指针也没有具体涉及南中国海内容。

日本作为海洋国家关心南中国海问题可以理解，但是以何种方式在安全上介入南中国海问题，将会在本区域产生重大的影响，而会不会对于南中国海局势的缓解有积极作用也是一个问号。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日本从2011年以来一直没有明确立场的原因。设想如果日本在南中国海同美国合作强化海洋巡逻和监控的话，势必会造成中国对日本战略意图怀疑的进一步升级，东盟国家将面临在中美之间选边后，还要在中日之间选边的的战略压力。与此同时，围绕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的争议已经让中日两国的政府船只精疲力竭，更加浩瀚的南中国海上如果出现中日海上力量的对峙，将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日本修改安全政策本身是其主权内部的事情，在国际上似乎是日美同盟的事情，但对于地区安全可能产生的潜在影响，必须认真对待。特别是安保政策放宽后，如何对待南中国海问题将不仅是现实的焦点问题，还会影响中美日三国今后相互战略认知，处理不好会让南中国海局势进一步复杂化。

（作者为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访问学者，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