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 言论 > 研究成果 > 外交与战略 > 正文
王逸舟:中国外交面临的挑战与困惑
发表时间:2014-05-07 15:58 来源:国际网
中国外交现在处于一个特殊时期,不进则退。一方面,中国外交不适应迅速扩展的海外利益,现有的外交和军事力量布局,不能充分满足中国作为“新兴全球大国”走出去的步伐,不能全面覆盖国家的海外利益分布。另一方面,在应对主权争端时,“强硬”的一面持续凸显,“亲诚惠容”则没有很好地体现,需要软硬兼备的大智慧。此外,中国还应该警惕利益实体诱导国家外交的行为,外交公器的使用需要均平普惠,真正落实“外交为民”的要求。最后中国外交的不干涉、不结盟、不当头“三不原则”,直到今天还在强烈影响和制约着中国整体外交思维,需要做一些丰富和调整。

中国现在有着巨大数目的外汇储备和GDP,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应该考虑向全世界派出更多农业专家、商业顾问、青年志愿者、医疗队员、教师、教授等等,在这方面拿出更细致的安排与设计。

在这方面,美国提供了很好的实践案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曾经在世界各地大规模设立大学,推出马歇尔计划,扩展各层次多领域的影响力,对于欧洲的复兴、战后秩序的确立与和平发展都起到重要作用。

我们推出中国版的“马歇尔计划”,将是中国国际战略的重大贡献。

中国特别是在相对浮躁的公众情绪和社会背景下,力度很难把握。援助马其顿二十辆校车,恰好那段时间国内校车接连出事,引起强烈反弹。但平心静气想一想,这种援助还是必要的。现在海外普遍认为,中国已经具备足够的能力,也应该有足够的意愿为世界做出应有的贡献。

因此,中国在提供商务外援、战略外援、公共物品时,应该量力而行,尽力而为,调整心态,做好公众外交与解释工作。

处理主权纠纷还需要软硬兼具的大智慧

目前比较急迫的问题还包括如何统筹兼顾处理棘手的主权纠纷。中国目前是全世界海洋纠纷数量最多的国家。在海权矛盾纠纷中,战略决策者似乎不容易做到游刃有余,这一点与陆权的娴熟处理存在差距。未来一段时间内,海洋方面的困扰还将持续。

去年中央领导层专门召开周边外交工作会议,探讨解决海洋复杂争端的路径。习主席用个性化语言解释说,需要用“亲诚惠容”的思路,也就是要亲切、亲和、诚意、诚恳、互惠、普惠、容纳、容忍。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日益强硬的姿态,推进三沙警备区、钓鱼岛针锋相对、黄岩岛压制政策等,中国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全力推回,但是,亲诚惠容、睦邻富邻安邻有可能被忽略。这样摩擦有可能升级,永无宁日。

我觉得应该给予政治家、外交家更多选项和空间,现在的框架太小,范围很窄,只有所谓大国、强国、利害相关国,难免陷入“报仇”、“争气”的思维窠臼。

我们今天在解决争端时,确实需要硬的更硬,软的更软。一方面,如果没有实力,就没有谈判资格,对方感到没必要和你交流;但另一方面,如基辛格所言,真正的外交也一定需要微笑,能够妥协,达成一个最低限度的共识。我们现在缺乏这样一种大智慧,或者说缺少解决问题的创造性思维。

外交重视程度与大国地位不相匹配

现在谈谈外交决策者的国内政治地位问题,其次是外交投入问题。

从建国到现在,外交管理者和决策部门在对外决策序列中的权重持续降低。美国国务卿是国内二号人物,俄罗斯外交部和国防部则号称“强力部”,中国在迈向全球的过程中具体管理部门地位则不断式微。

与此相关,外交投入的比例也在持续下降。中央财政一般开支高达一万亿,外交开支只有六七十亿元,相应比例在全世界都是最低的。外交官数量是国家现代化的重要指标,目前这个指标也不乐观。现在亟需考虑怎样改进外交体制,适应中国国际化进程与海外利益扩展趋势。

不可否认,中国外交在近年来确实在变革调整和不断进取,与国家整体活力相一致,对国际和平、全球合作、国内建设确实起到“护航”作用,但仍有很多举措被国内外评价为“过于守成、缺乏想象与魄力”,某些公共外交行动的社会理解度不高,外交体制内可能确实存在某些“惰性”、“保守”氛围,需要自觉改进和持续激励。

警惕利益实体影响国家外交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外交是有纪律的,但随着社会多元化过程的推进,外交领域也出现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例如,外交和政治资源是否能够合理平等地用于社会各个方面,尤其是普通民众。举个简单的例子,2011年利比亚撤侨,外交部门第一时间启动应急机制,中央成立撤侨小组,投入十几亿中央财政储备,调集特种部队,最终把三万多人从遥远的利比亚撤回,这本身是一个壮举。但其中也存在某些不平等待遇问题,往往是大型企业驻当地的人员最先安排撤离,普通投资者、个人企业主却得不到同等待遇,甚至拿不到机票。现在中国每年有上亿公民走出去,其中90%是打工者,我们的国防力量、外交力量、战略资源需要合理配置,公正合理地使用,真正惠及每一位公民。

周恩来总理说过,外交无小事。意味着当时外交都是关系到民族与国家甚至世界大局的事情,像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尼克松访华、毛泽东访苏、第三次世界大战可能性,等等。但是国民也没有走出去,谈不上外交服务问题。但现在,绝大部分外交资源的用途并不是战争、安全等所谓“高政治”领域,而是用于普通政治层面,主要是经济与社会,外交公器的使用需要均平普惠。

不干涉、不结盟、不当头政策需要讨论

关于外交的“三不原则”,需要做一些讨论。这三项原则直到今天还在强烈影响和制约着中国整体外交思维。我认为它有合理的内核,但在很多方面确实需要丰富和调整。

新世纪以来,国际社会越来越倾向于达成一种共识:主权意味着“国家对本国民众负有责任”。因此,主权范畴已经出现复杂化趋势,不再是整齐、绝对化的“反对干涉”,它随着主权行使者的行为表现而不断伸缩,有强弱变化。我们需要直面这一背景,讨论如何改进“三不原则”。

首先是不干涉。习主席在欧洲各国演讲时,特别提到中国的不干涉内政原则。包括这次乌克兰危机,中国的立场是秉持公正,不拉偏架。在面对这种有争议的国际事件时,中国通常保持小心谨慎、不介入的态度。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它特有的历史含义,局限性,需要扩展的内容。上世纪50年代,中国和印度、缅甸共同倡导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当时中国积贫积弱,亟需得到国际承认,印度、缅甸也是从殖民地社会独立出来的新生国家。因此这项原则反映出一大批弱小国家对强权的抗争需要。我们强调不干涉内政,是对一个民族选择自主发展道路的尊重,这项核心内容需要保持,但不能过分拘泥于此。中国作为新兴的全球大国,初具领导能力的国家,不能被永远“不介入、不干涉”的惰性思维限制住,这与我们强调的“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有矛盾之处。作为崛起的大国、负责任的大国,要改变“取消主义”思维,强调建设性,将不干涉原则分层化、具体化,适应形势发展需要。当个别国家确实出现某种“反人类”行为时,不能姑息纵容,此时需要给出某种有建设性的提议,将传统不干涉原则的内涵进一步扩大化。目前中国的做法是,派出各类特使,介入各地种族冲突甚至内战的调停工作。例如在苏丹的特使调停外交受到国际社会高度评价。介入其他国家内部事务,需要尊重联合国决议,有当事国欢迎,至少不反对;需要秉持公正立场,杜绝贸然使用武力;需要综合运用多种战略工具,关键是保证负责任、可信、可行的结果。

其次是不结盟政策,是邓小平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著名论断。它的特定背景是,美苏两国以及北约华约在世界各地寻找代理人,炫耀武力。中国坚持不与任何军事集团结盟,可以置身事外,左右逢源,至少不会引火上身。当然,它为改革开放创造了相对有利的外部环境。现在也是如此。我们不加入其它军事联盟,但不能被教条束缚住,而是在尝试建立各方区域、各种形式、各个层次上的战略合作协作关系,是对传统不结盟政策的一种超越和扬弃。习主席这次到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做演讲,用意是在中国与欧盟两极之间建立全方位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现在国内外有很多人担心中国越富强,老朋友越少,新朋友不多。要改变这种局面,需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有意识选择战略盟友,加大这方面的设计和投入,建立不同层次的战略支点。

最后是不当头。来自1989年邓小平提出的24字方针。当时国内外气氛压抑,邓小平坚持改革开放方针,但要低调、韬光养晦,不扛旗。这项战略方针是基于特定历史环境而提出的。

但现在我们如果还在国际组织、国际社会中,不断弃权;在全球治理与区域合作中,不敢有所担当,就被视为惰性思维、“不负责任”,对国家利益而言也不是好事。新时期的中国作为“年轻大国”,应该突破教条,在全世界高端上档次的场合发出应有的声音;学会主动出击和战略谋划,提出自己有创造性的议案。要运用想象力,主动引导形势发展,提出对各国都有益的方案设计。这就要求我们重新阐释既有原则,在实践中加以改进和创新。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文章转自共识网)

责任编辑:王宇
分享到: 
4.55K
频道编辑
  1. 国际网
  2. 网址:
    WWW.CFISNET.COM
  3. 邮箱:
    cfis_abnet@126.com
  4. 电话(传真):
    0086-10-85323218
  5. 办公地址:
    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外大街9号齐家园外交公寓11号楼1单元1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