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2年，中美两国在许多问题上摩擦和矛盾不断，紧张不时加剧。人们越来越多地观察和议论，相逢在新的历史节点上中美两个大国能否避免历史宿命，真正相向而行。在这样的舆论渲染中，一些美国人越来越感受到，随着经济发展及相应的军力增长，中国将对美国治下的现行秩序形成挑战，对美国全球霸主地位形成挑战，从而，他们开始在各方面向中国施加巨大压力，单方面要求中国做出战略保障、再保障，平衡、再平衡。与此同时，很多中国人也越来越感觉到，美国这个强老大还真的有些容不下中国这个新老二，而且越来越要“限制、利用、改造”老二。难道中美两国真的跳不出战略竞争的历史魔圈么?难道人类社会就一定绕不开丛林法则而注定要重演大国对抗的政治悲剧么?

为此，中美两国领导人和思想库都在苦苦寻觅破解之道，探索大国合作新路径。2012年2月时任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美，倡议中美努力把两国合作关系塑造成21世纪的新型大国关系，得到美方积极响应。5月，胡锦涛主席在第四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开幕式上发表了“创新思维、相互信任、平等互谅、积极行动和厚植友谊”的发展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想。奥巴马总统在其为该轮战略与经济对话的书面致辞中表示，美国正为崛起大国和守成大国建立新的互动模式……美中可以向世界证明，美中关系的未来不会重蹈历史覆辙。11月，胡锦涛主席在致奥巴马成功连任总统的贺电中说:“我和你就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中美合作伙伴关系、探索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达成共识”。2012年，中美两国领导人向世界发出积极而明确的信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探索全球化时代大国关系发展的新路径。

二

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一切系时代发展使然。目前，中美两国都进入了新的历史性发展阶段，面临着新的、时代特征极强的挑战，在相互关系上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问题。新阶段就是在全球化、信息化和多极化的形势下，大国力量走向均衡的趋势日益明显;新挑战就是全球面临的诸多难题，不是靠一两个大国所能解决的，而离开了世界主要力量的共同参与，世界将走向混乱，甚至倒退;新问题就是如何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处理好守成大国与崛起大国的关系。

三

事实上，承认与否，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中美两国将在很大程度上聚焦于建立什么样的和如何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主要目标之一是防止由于结构性矛盾和双方力量对比变化可能引起的战略对抗。中美两国需要认识到，中美双方要建立的新型大国关系与历史上任何一对崛起与守成大国关系有明显不同，中美关系既有其特殊性和复杂性，但更表现出了其重要性和可塑性。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将是一种集利益型、责任型、竞争型和合作型为一体的复合型伙伴关系。塑造、磨合和管控将是双边关系发展进程中的一个突出特点。

四

中美发展新型大国关系的难度会很高，道路也将十分曲折，培育和加强战略互信将成为关键中的关键。今天的战略互信，其要害是守成大国美国不怀疑新兴大国中国的发展目标和方向，新兴大国中国不挑战守成大国美国的既有地位。守成大国美国的精英可以对崛起的中国之前景持怀疑态度，但已无法否认中国正在崛起的事实;他们可以对中国在未来世界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也进行种种猜测，但已无法否认至少到眼前，中国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颠覆现有国际体系的言论和行动，所发挥的恰恰是力所能及的有时甚至超过能力范围的建设性作用;他们可以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对中国采取平衡、牵制乃至遏制的政策，但无法否认日益开放的中国，其繁荣和强大对美国和世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中国走向世界，世界携手中国的大势已不可改变。中国可以研究美国的发展历程，分析美国当前所面临的也许是经济困境，制度困境，甚至是战略困境，但不能轻易下结论说美国已陷入自由资本主义危机或美国正走向衰落，不能否认美国人很强的忧患意识和自我修复能力;中国人可以对美国打压中国的种种行为表示不满，甚至是强烈不满，但不能就此认定两国关系必然走向对抗的死胡同，不能否认中美合作程度在日益加深，关系日益走向成熟;我们可以也应当主张公正、包容和多元的国际关系，但不可否认美国仍是当今世界老大，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我们需要认清，中美间的确存在严重的战略互疑，这正是双方需要共同努力克服的，而不能说明，战略互疑已成为双方主导相互关系的决策依据，更不是中美关系的主流，否则就是对中美关系多年发展的否定，也是对中国发展环境的否定。对待战略互疑，我们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些疑惑是历史造成的，有些疑惑是现实存在的，但有不少疑惑是人为地放大或捏造的。笔者认为，中美关系横看问题成堆，纵看日益深化;近看激烈尖锐，远看不断成熟。

五

亚太地区的建设性合作，将成为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最重要考验，关键在于构建什么样的政治、安全和经济等领域的合作机制。一直以来，多元化导致了东亚地区百花齐放的合作形式，使一个有地缘政治热点的地区仍能保持总体和平的环境，有领土、领海争议仍能发展互利共赢的经贸合作。东亚地区的和平与发展得益于诸多因素，既有中国经济持续多年快速发展和中国以邻为伴的合作政策因素，也有本地区国家能以“和而不同”的精神对待相互关系的重要原因，当然也离不开中美关系总体上相对平稳并向前发展的作用。然而，一个时期以来，尤其是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推出后，国务卿和防长等要员不辞辛劳，频繁穿梭于中国四邻八舍，这一平静被打破了，为了海洋资源和岛礁主权，南中国海纷争四起，钓鱼岛问题几乎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由美国参与及导演的各类双边和多国军演活生生地把中国周边地区从一个蓬勃发展的经济热带变成了一个炫耀军力的演武场。对话、协商、互谅互让的精神被侵蚀，尊重、包容、合作为重的传统遭削弱。许多学者、包括美国学者都在议论，美国要在战略上和战术上对中国形成合围之势，并在这个过程中让亚洲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这让我想起了基辛格博士不久前与笔者的一番议论，的确东亚合作有一个主导权问题。若美国主导，亚洲将会发生分裂;若中国主导，亚洲可能出现混乱。但愿中美双方都能从中悟出些道理。

六

中美双方存在难以调和的结构性矛盾，存在战略竞争的挑战，但中美关系具有许多与以往崛起大国和守成大国关系所不同的特点。

首先，中美被过早地戴上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关系的帽子。历史上，但凡崛起大国向守成大国发起挑战时，都发生在双方力量旗鼓相当或崛起大国国力已经超过守成大国的情况下。现在，中美力量严重不对称，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中国远未达到历史上那种能与守成大国挑战的崛起大国的水平。

其次，中国与历史上崛起大国的本质区别在于，中国是在发展经济进程中相应提高军力，而不是靠优先发展军力来支撑经济发展，更不是以军力为后盾推行扩张性发展。军力在中国发展进程中只起保驾护航作用。

第三，中国倡导合作共赢的发展理念。这是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顺势而为。与所有国家一样，中国属于全球经济链的一部分，中国发展推动世界发展，世界发展中国也会从中受益。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中国的发展不会以牺牲他国的利益为代价。相反，当世界经济不景气时，中国反而牺牲自身的利益为地区和全球恢复发展做出贡献。中国对外开放的政策，旨在有效融入现有国际体系，并在这一进程中参与推动世界秩序的改革而不是颠覆现有国际秩序。

第四，中美关系与历史上崛起和守成大国关系有一明显的本质的区别，那就是经济领域的特殊关系。中美经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存关系密切，双方互为主要贸易伙伴、主要投融资目的地国，经济上互补性很强。这是历史上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关系中鲜有的，甚至也是美国与许多盟国关系中所缺乏的。这正是中美关系日益深化发展的强力基础。

第五，我们已处于与以往不同的时代，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是这个时代的主题。21世纪不再是由军事力量决定的，而是由民众的福祉，特别是各国的经济表现决定的。中美均为世界主要力量中心之一，对人类社会发展、世界文明进步负有历史性责任。如今，中美业已开始探索如何及建立什么样的新型大国关系，年初、年中，两国领导人连续向世界发出明确的信息，岁末，中国共产党新一届中央委员会诞生，习近平当选为总书记，美国大选结果不出意料，奥巴马连任美国总统。可以相信，中美两国领导人将举前无古人之智慧，从理论上和实践上进一步发展稳定向前的双边关系。中美对抗并非必然，也并非由历史预先设定，中美有条件走出一条大国合作的新路径。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美国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