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自2021年1月1日凌晨“正式脱欧”，两年时间业已过去。从脱欧前的兴奋与焦躁交织，到脱欧后的悔恨与愤怒并举，现在则初步进入反思脱欧得失的时期。脱欧公投是卡梅伦为赢得2015年大选而加入的议题，随着定于2016年脱欧公投日期的临近，多数赞同留欧的民意在保守党强硬派煽动下反转，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专程赴英呼吁留欧无济于事。脱欧公投后卡梅伦谢罪辞职，继任的特蕾莎·梅以“脱欧首相”身份提前大选事与愿违，反使保守党丧失议会绝对多数。由于在议会阻挠下脱欧谈判无法进展，特蕾莎·梅于2019年6月含泪辞职。力主脱欧成名的约翰逊上位，先后三次推迟后终于脱欧成功，又因治国无能、破坏法纪、任人唯亲、玩忽职守被保守党抛弃，于2021年7月被迫辞职。继任的特拉斯女士决心成为“撒切尔第二”，却因出台向富人大规模减税政策再度重挫经济而成为最短命首相，上台仅45天便黯然下野，苏纳克作为唯一候选人未经选举上位。几年来，英国政局动荡，社会风潮迭起，前后更换5位首相，都可列入“脱欧综合症”系列。

2022年，英国经济和欧盟一起，经受了1980年代以来最为严重的通胀和民众生活费用狂升的“历史性伤害”。2022年英国与欧盟经济均受到重创，最明显的标志是40多年来的最严重通胀和民众购买力严重缩水。英国经济则因脱欧而受到更激烈冲击，自欧进口的农产品首当其冲，消费者年均需多支出70多亿美元。第三季度经济衰退0.3%，全年通胀率超过10%，因生活费用飙升而催生的全国性行业罢工此起彼伏。

脱欧是英国经济持续疲软的直接原因，加上新冠疫情的冲击，2021年脱欧当年即下降10%，2022年的超高通胀更与脱欧相关。美英经济结构相同，美国的通胀率较英国低两个百分点，美国经济增长，英国则陷入衰退。英国脱欧后恢复输欧货物边检，繁杂的过境手续费时误事，重建关税提高价格成本，企业改变近半个世纪的运作方式使生产成本大幅上升，进出口企业负担骤升。中小企业因成本上升而难以如常对欧出口，大企业输欧商品影响较小但收益严重受损，对欧出口2021年下降30%，对欧贸易损失超过70亿美元。

脱欧使英国民众的日常生活受到直接影响，水果和蔬菜价格扶摇直上。2022年12月，英国农场主全国联盟发出警告，认为英国可能出现“食品供应危机”。英国农业因无法从欧洲招募临时工而出现用工荒，一些农产品因无法收获而烂在地里。2022年11月，伦敦金融城的交易资本存量有史以来首次低于巴黎交易所。伦敦金融城痛失欧洲交易量头把交椅，是英国脱欧的最直接后果和最大损失。虽然脱欧对英欧双方经济的具体影响尚难统计，因为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的损失也需要计算在内。2022年12月，伦敦经济学院经济绩效研究中心报告指出，2019-2021年，脱欧使英国消费者多支出58亿英镑（71.1亿美元），每个家庭购买食品多支出210英镑。脱欧后劳动力短缺，工会多次组织卡车司机罢工，要求提高工资。铁路、码头、海运、邮电、教育、医疗等诸多行业均被涉及。2016年脱欧公投通过后，英国经济便进入动荡期，备受磨难。英国经济向何处去？至今无人能说得清楚，但将受脱欧长期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经合组织对今后两年的英国经济前景极不乐观，评定为世界主要经济体中的最差等级，2023年仍将衰退0.4%，2024年微弱增长0.2%。

欧洲改革中心（CER）数据显示，英国脱欧后一年半的2022年6月，GDP下降5.5%，估计损失为330亿英镑。另外，脱欧后经济增长趋缓，政府不得不提高税收为公共服务和福利提供资金，税收将增加约400亿英镑。若英国继续留在欧盟，则2022年3月后的大部分增税措施均无必要。脱欧后英国对欧总体贸易下降15%，繁杂的海关手续使不少中小企业放弃了对欧贸易。对欧商品交易由7万种降至4.2万种，服务贸易出现类似情况。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OBR)预测脱欧长期成本：2016年-2031年的15年内GDP减少4%，年均约1000亿英镑。

经济学家就脱欧影响达成普遍共识：脱欧派的主要观点是与欧盟贸易关系过于密切，英国因受制于欧盟而使经济发展受阻。新贸易壁垒破坏了对欧盟的经济联系，对欧谈判的不确定性使商业投资裹足，经济显著恶化，家庭更加贫困。虽然与澳大利亚等国家签订了新贸易协定，但因脱欧而获得的所谓监管自由远不足以抵消损失。2016年英国经济规模是德国的90%，现已不足70%。英国现已成为G7国家中经济增长最乏力的国家。2020年经济衰退9.9%，在发达国家中表现最差。经合组织预计，英国脱欧后整体投资下降11%，对外贸易萎缩7%，未来两年仍是发达经济体中的差等生。

1月4日，英国首相里希·苏纳克发表新年演讲，把高通胀、经济衰退、政府债务高筑、医疗系统濒于崩溃和打击跨越英吉利海峡的非法移民等5个最为棘手的问题，列为政府2023年的优先解决事项。但由于国家将长期处于“经济衰弱地位”，又与欧盟处于隔绝状态，要解决5大难题谈何容易？

据英国《金融时报》年初对101多名欧美知名经济专家进行的问卷采访，多数人认为英国将面临七国集团（G7）中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和最弱的复苏，而英国家庭将为政府的政策失败付出沉重代价，“更高的借贷成本加剧了食品和能源价格飙升已经造成的痛苦”。2023年英国居民实际收入还将下降，房价下跌，失业率和借贷成本上升。由于全球能源价格高企、英国劳动力萎缩和利率走强，英国目前为10.7%的高通胀预计将比其他地区持续更久。脱欧和投资增长疲弱的影响预计将影响英国的长期经济表现，降低增长前景和生活水平。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造成的通胀冲击，在英国的持续时间将比其他地方更长，迫使央行维持高利率，并实施紧缩的财政政策。在消费能力遭遇二战以来最严重挤压的背景下，居民实际收入还将大幅下降。“艰难”、“黯淡”、“严峻”、“悲惨”和“可怕”，是对低收入或抵押贷款即将到期的消费者处境的“常用词”。

约翰逊当初描绘的脱欧后重获自由，国际影响力大增进而成为“全球英国”的美景并未实现，却因失去欧盟成员资格导致国际回旋余地明显缩小。俄乌冲突发生后，约翰逊是首个访乌的西方国家领导人，英国也成为追随美国对俄制裁和对乌提供军事与道义支持最为积极的国家之一。约翰逊还把英国与乌并列，称英脱欧和乌反俄都是为了自主和自由，激起欧盟尤其是法国强烈反感。马克龙批评约翰逊“只为出风头”。约翰逊在出席2022年德国G7峰会期间备受冷落，在美欧峰会上被排除在外。拜登一改特朗普大力吹捧约翰逊脱欧的做法，为改善与欧盟关系反而强调自己的爱尔兰后裔身份，不允许英国必须遵守脱欧协议，不能改变北爱地位。约翰逊梦寐以求的英美自贸区协议已被搁置。继任的特拉斯和苏纳克两位首相与欧盟几乎没有互动。

1月11日，苏纳克首相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签署《互惠准入协定》（RAA），两国既可进行大规模军演，并可相互在对方领土部署军队。英国成为去年1月澳大利亚之后，第二个与日本签署RAA的西方国家。随着美国印太战略出台，英国作为在任何国际问题上都与美无条件配合的头号盟国，对亚太（印太）地区的兴趣也日渐浓厚，与急欲借美国印太战略出海的日本一拍即合。英国首相府公报指出，该协议是英国参与印太安全的重要步骤。此后，日英不同性质和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将可随时举行，外交部已无权提出意见。英国不久前宣布向乌克兰提供“挑战者2”坦克后，还打算向乌克兰提供4架AH-64“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和“地狱火”空地导弹，并表示希望其他北约国家学习英国向乌大幅增加军援。但是，“内政不够外交来凑”并未对提高英国外交形象产生实际意义。

英国《独立报》民调显示，近2/3的民意希望就重返欧盟进行公民投票，认为脱欧后经济形势更加严峻的民意由一年前的44%升为56%。因生活费用飙升而催生的全国性行业罢工此起彼伏，改善对欧关系是缓解国内矛盾的重要步骤。英国1973年加入欧洲一体化建设以来，已全面融入欧盟，与欧盟27国的货物、服务、资本和人员四大自由流通是与任何国家或集团的关系都无法取代的。

目前情况下，保守党治下的欧英关系已成死结。法国通过让英国备受磨难进而逼迫让步的政策不会改变。英国只有在经济损失无法承受，或者在大选后更迭政府的情况下，才会考虑以不同方式改善与欧盟关系，也不排除重新进行入盟谈判的可能性。苏纳克因在没有投票的情况下就任首相，被认为缺乏“合法性”。苏纳克为展示亲民形象而在慈善机构向流浪者分发食物，竟询问对方“为何不搞金融”，落下笑柄。在困境中挣扎的苏纳克政府执政基础极为脆弱，能否熬过2023年，值得关注。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