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俄乌局势风云再起，战火陡燃，欧洲东翼安全遭遇冷战结束以来最激烈、最大规模挑战。欧洲国家的反应力度前所未有，突破了许多传统的“禁忌”，也走向了愈发坎坷艰险的新一轮动荡变革期。

欧洲的雷霆之怒

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行动步步升级，欧洲国家疾风骤雨地采取了一系列举措，目标空前广泛，手段空前一致，程度空前严厉。

欧洲国家在各领域展开强硬反击。外交上，欧洲国家一边倒地支持挺乌制俄，近乎“一个声音说话”。欧盟机构及各国领导人纷纷谴责俄罗斯“野蛮侵略”，称普京言论为“卑鄙的谎言”和“愤世嫉俗的论据”，认为欧洲正“经历时代的转折点”，“二战以来的至暗时刻”，连一贯挺俄的捷克总统泽曼都第一时间检讨自身亲俄政策，与俄罗斯关系密切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则表示“要与欧盟站在一起”。

经济上，欧盟连续三轮升级制裁措施，迄今已将包括俄罗斯总统普京、外长拉夫罗夫等俄政要精英在内的680名个人和58个实体纳入制裁名单。2月26日，欧洲国家拿出金融制裁领域里的“核武器”，欧盟委员会、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与美国、加拿大领导人发布联合声明，决定将部分“选定的”俄罗斯银行排除出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SWIFT）支付系统之外，同时冻结了俄罗斯央行的资产和交易。令人意外的是，传统的“中立国”瑞士亦跟进欧盟制裁举措，大有不给俄罗斯在欧洲的经贸活动留后门之势。

军事上，各国对乌克兰军援屡屡破例，层层加码。欧盟、德国突破常规首次公开向“交战地区”输送致命武器，瑞典、芬兰亦放弃“中立”传统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弹药。英国外交大臣特拉斯表示，“不反对”英国公民前往乌克兰抗击俄罗斯入侵，这无异议公开支持国际雇佣军入乌参战。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德国政府宣布设立总额达1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用于提升军备，并且将从今年起把德国军费开支提高到GDP的2%。

政治上，欧盟迈出了二十年来最为大胆的扩大步伐，官方首次高调宣布欢迎乌克兰入盟，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表示，“乌克兰是我们（欧盟）的一员，我们想要乌克兰加入欧盟”。乌克兰作为拥有60万平方公里土地，超4500万人口的欧洲大国，一旦加入欧盟将极大地改变欧洲的政治版图。

“破禁”的深层考量

欧盟及一众欧洲国家采取如此超规模、超想象的霹雳手段，不只是面对大转折的应激反应，也是面对大变局的战略调整，其背后有深层的原因。

首先，俄乌冲突极大地颠覆了欧洲的安全观。进入21世纪以来，传统的军事安全问题在欧洲人的安全词典里早已淡化，所谓“大规模军事冲突”在欧盟2003年发布的安全战略中销声匿迹，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欧盟随后出台的“全球战略”中也仅仅将其归入危险系数相对较低的混合战威胁。在此次乌克兰危机中，欧洲领导人马不停蹄开展了一系列穿梭外交，始终坚信能够通过自身的撮合谈判平息事态，建立相对稳定的安全框架。然而事与愿违，在法国总统马克龙对外宣布谈判曙光在望之时，俄罗斯承认乌克兰东部地区两个共和国独立，并在乌克兰发动了大规模军事行动，此举不仅打破了欧洲的和平幻象，同时也宣告了德、法等欧洲国家维护安全策略的破产，让诸多欧洲国家回到了现实主义的国际丛林社会中。

其次，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极大地违背了欧洲的价值观。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民众对战争有切肤之痛，反战意识是比环保思潮更为传统、更加深入人心的欧洲社会共识，换言之，欧洲对俄罗斯的制裁打击越严厉，就越能收获欧洲民众的支持。此次俄乌战事中，法国国民联盟、意大利北方联盟等亲俄民粹势力集体噤声，就是对民众反战呼声浩浩汤汤不可阻挡的最佳诠释。与此同时，欧盟自诩为国际社会的“规范性力量”，是诸多国际组织和国际法的发源地，欧洲不可能坐视自己倍加珍惜的国际理念和行为标准被肆意践踏。

再次，俄乌开战后必将极大地改变欧洲的地缘观。一段时间以来，欧盟以“战略自主”为旗号，谋求实现大国雄心。法国、德国等欧洲核心国家不时表露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意愿。马克龙公开表示“欧盟对俄制裁不起作用”，德国在连接俄气的北溪2号管道问题上力抗美国施压。然而，俄罗斯此番作为彻底打破了欧洲诸国的幻想。无论战事结果如何，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都将被钉在欧洲的对立面，远俄亲美将迅速占据欧洲地缘思想的主流。法、德过去主导的欧盟对俄政策势必进行调整，主张对俄强硬、警惕俄入侵的中东欧国家在欧洲的话语权将上升，美国携北约复活之势君临欧洲的画面也不难想象。有鉴于此，主张欧洲战略自主的力量只有更为彻底地同俄罗斯划清界限，在对俄斗争中表现得更加卖力，才能在未来的政治光谱中守住足够的话语权。

未来的安全之路

毋庸置疑，此轮俄乌冲突将给欧洲带来巨大的创伤。

从安全上看，欧洲不再是和平的大陆，欧俄对抗将是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无法回避的安全挑战。欧洲东翼的紧张局势还可能与地中海南侧的“破碎国家”一体联动，相互渗透，安全威胁将变得更为迫近，恐怖主义、难民问题等料将层出不穷。

从经济上看，欧洲发展前景黯淡，新冠疫情后的经济复苏尚未起势，俄乌冲突及相互制裁带来的能源价格高涨、通货膨胀加剧、贸易通道受限、供应链紧张程度加深等新情况将使其再度受挫，绿色、数字转型等新规划恐将押后延期。

从地缘上看，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俄罗斯是搬不走的邻居，美国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欧洲内部还有各怀关切甚至相互杯葛的成员，如何构建由欧洲人自己主导的，平衡、有效、可持续的安全框架值得欧洲人认真思考。

（作者为现代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