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务卿布林肯10月5日在巴黎同法国总统马克龙就缓解法美冲突进行会谈，并为预计月底的马克龙与拜登总统的会晤进行准备。法美冲突并非简单的一纸军售合同之争，有必要在印太战略博弈的大背景下观察才能对法美关系这场危机做出准确的判断。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国上月15日宣布建立代号为AUKUS的三边战略联盟，美英将支持澳海军建立核潜艇部队，澳将与美英合作在澳建造核动力潜艇。澳方同时取消与法国海军集团2016年签订的订购12艘常规动力潜艇的合同。

美国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从法国手中抢走了数百亿美元的大单，自然激怒了法国。17日马克龙总统决立即召回法国驻美和驻澳的大使，法国同美、澳关系急剧恶化。西方盟国之间关系骤然破裂，这比美英澳组建AUKUS本身更加具有轰动效应。

危机趋缓，但未过去

一个星期后，拜登总统与马克龙通电话进行沟通以平息这一事端。双方发表了联合公报，拜登在公报中承认，法国和欧盟在印太地区有必要发挥作用，支持欧洲拥有更加强大和优良的防卫能力。这两项都是法国坚持的主张，这一回是美国首次明确表态予以支持，而且这些承诺白纸黑字地写在正式文件之上，可以看出拜登试图用这一“郑重承诺”换取法国对潜艇事件的谅解。马克龙则以允许驻美大使返回华盛顿任所来作为回应。双方还决定在本月底在罗马召开的G20峰会期间直接会晤。

本月5日，美国务卿布林肯访问巴黎，继续就缓和法美关系与法方进行沟通。布林肯在会见马克龙后向记者发表谈话时重申了美方支持建设欧洲防务的立场。法国外长勒德里昂要求美方不仅要“口头承诺”更要看“具体行动”。他认为，法美危机有所缓和，但并未过去。有分析指出，法美这场冲突表面上看是争夺一纸军售合同大单，但其背后则是西方盟国之间在印太地区的争夺和博弈，因此法美之间出现的危机是结构性的，难以得到彻底解决。媒体普遍对本月底拜登和马克龙的直接会晤可能产生的结果并不乐观，或许促成法国与澳大利亚的直接对话就不错了。

重现2003年？

法国与美国闹翻，大骂美国在背后“捅刀子”，召回驻美国大使，足见法国这次对美国是动了真格的，这是法美关系上少见的现象，尽管双方芥蒂不断，但如此激烈，大概要追溯到2003年法国坚决反对美国发动对伊拉克的战争，时任总统希拉克指出，这场危险的战争将改变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将会严重损害法国的战略利益。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希拉克的预见，伊拉克战争的后患至今难以消除，而中东地区群雄并起法国的政治影响力极大削弱。在法国人看来，今天发生的“潜艇合同事件”似乎预示着2003年发生的事情正在印太地区重演。

原因何在？

一、印太地区成为地缘政治新焦点。

长期以来，全球地缘政治的重点一直是在欧亚大陆，但是近些年地缘政治的重点不断从陆地转向海洋。有分析认为，如果说在20世纪，大西洋发展轴心已经超过欧亚大陆的发展，那么在21世纪，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的稳定和发展，将成为整个世界稳定与发展的基础和动力。为此，从奥巴马总统开始，美国近几届政府实施“战略再平衡”，把战略重点和重心转移向亚太地区和印太两大洋。特朗普和拜登则把遏制中国作为美国印太战略的主要目标

法国也看到了这一地缘政治重心转移的大趋势，并着手进行战略调整。2013年，奥朗德总统就制定了“新亚洲战略”，强调法国的“亚太国家”的身份，声称法国在亚太地区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法国在印太地区拥有7个海外省和海外领地，国土面积46万平方公里，经济专属区900万平方公里，并拥有150万法国公民和8000名士兵。因此，法国必须维护自身在印太的利益。

马克龙执政后，法国加紧推进在印太地区建立合作伙伴机制。2019年5月法国发表《印太防务战略报告》，报告说，近几年来，随着国际战略重心的东移，中国、印度等新兴大国的迅速崛起，印太地区在国际地缘战略中的地位日趋重要。法国积极调整印太政策，推出印太防务战略，以彰显法国在印太地区的存在，从而在新的地缘战略中拥有自己的话语权，重塑大国地位。印度和澳大利亚被视为法国在印太战略中的两大支柱。法国把印度当做这个地区的“第一伙伴”，法国通过供应先进的“阵风”战机和在印度洋联合军演快速提升了同印度的合作力度。澳大利亚是法国在西太平洋的重要合作伙伴和盟友，法国2016年同澳方签订了向澳提供12艘柴电潜艇的“世纪合同”，这一军售合同以及两国频繁的军演把法澳两国更紧密联系在一起，巩固了两国的结盟关系。马克龙2018年访问堪培拉时还提出了在印太地区建立“法国—印度—澳大利亚轴心”的提议。这个计划成为法国印太防务战略的核心。

二、“合同事件”重创法国的印太战略部署。

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三国背着法国经过数月的秘密磋商最终决定组建AUKUS，美英向澳提供8艘核动力潜艇，澳方取消同法国的12艘柴电潜艇的合同。这对法国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这一打击有三个层次：第一是法国在经济、工业技术方面蒙受的重大损失，军备工业出口一向是法国国民经济的支柱之一，这一潜艇合同的取消不仅失去了一份大单，而且给法国潜艇建造的国际声誉带来十分不利影响，在法国经济持续低迷、特别是遭遇疫情的压力下，取消这一合同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二是失去澳大利亚这个盟友。法澳伙伴关系的一个重要基础是这份军售合同，法国向澳提供潜艇后将把法国潜艇有关技术系统引进澳大利亚，而澳方取消这一合同将把法国工业技术系统彻底拒之门外。马克龙曾提出的建立“法、印、澳轴心”计划也将成为泡影。与法国结盟的澳大利亚倒向美国也说明法国的实力不济，难以取得信任。不过也应看到，澳大利亚周围的众多南太平洋岛国，如新喀里多尼亚，均是法国的海外领地，法澳关系良好将有助于地区稳定，因此澳方不会同法国彻底决裂。

第三是美国筹建AUKUS，完全由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组成，把包括法国的其他国家排斥在外。德国《世界报》网站发文分析说，“美澳交易表明拜登试图叫欧洲参与西方共同遏制中国的努力受到挫折而对欧洲失去耐心，因此不再那么顾忌欧洲在印太地区的利益。”因此，法国愤怒的是被美国排除在印太战略之外。可见，这次法美危机并非偶然事件，而是双方战略利益之间碰撞的结果，这场危机给两国关系留下的创伤将是“历史性的”，将对欧美结盟关系产生重大影响。

三、法美危机加深欧美关系裂痕。

法美危机给欧美结盟关系带来严重损伤，使低迷的欧美关系雪上加霜。拜登上台后曾对欧洲宣称“美国回来了”，6月份他访问欧洲修复特朗普时期受损的欧美关系，然而美澳间一纸核潜艇协议就把法美关系彻底搞僵。美联社说，拜登今年夏季访问了欧洲，但拜登与欧洲的“夏季之恋”因美澳协议而告吹。《费加罗报》发表文章专门比较特朗普与拜登的外交异同时说，“拜登和特朗普一个样，风格变了，本质没变”。

法国的遭遇引起欧洲的广泛同情，并认为欧洲是到了推进战略自主的时候。欧盟27国外长上月20日举行会议对法国在遭遇撕毁军售大单后所采取的立场表示支持。欧盟委员会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说，“这一事件不仅涉及法美双方，而且触及了整个欧盟”，“这又一次促使我们思考将欧洲战略自主提上日程的必要性。”

10月6日，欧盟27国领导人峰会在斯洛文尼亚布尔多城堡举行。这是美国从阿富汗仓促撤军和美英澳建立AUKUS后欧盟首次召开峰会。欧盟以及法德荷等成员国都发表过各自的“印太战略”，因此美国在印太建立一个“排他性”的AUKUS，以及法国的不公正遭遇，对欧盟来说都是深刻的教训。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在峰会上提出，应当通过建立欧盟与北约的伙伴关系来实现欧洲的战略自主权。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15日在欧洲议会发表《盟情咨文》时指出，欧盟需要有“在没有美国领导的北约参与下进行军事干预”的意愿和能力。她期待明年上半年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时召开防务问题的峰会，以推动欧洲的自主防务。

以上三点表明，法美矛盾由来已久，这将导致印太地缘政治博弈会更加复杂和激烈。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