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的欧洲之行摆足了重振美国作为西方世界领导者的姿态,欧洲也欢迎。但姿态需要真金白银来补充和维持。拜登提出了“中产阶级外交”,欧洲大国也发布了类似纲领。但它是建立在不以在外交上的消耗来削弱疫情后的国内经济复苏为基础的。而大国外交需要花费国内的各种资源,这就是美欧之间希望重塑世界秩序的最大挑战。 |
美国总统拜登在6月10日开启了他就任总统以来首次出访,到访第一站是参加在英国康沃尔郡举行的七国集团(G7)首脑峰会,之后再到欧盟和北约总部,最后到日内瓦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双边会谈。日程满满,但目标都是一样。正如拜登出发前在《华盛顿邮报》撰文,梳理他此行目的是:1)重塑与欧洲盟友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2)捍卫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和价值观;3)联合民主国家应对所谓“中国对西方自由世界带来的挑战”。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以意识形态划线,搞针对特定国家的集团政治、小圈子,或者搞有选择的“伪多边主义”,都是逆时代潮流之举,不得人心,也不会得逞。 事实上,欧洲各方对拜登大打“中国牌”的态度也十分谨慎。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欧洲人不愿被美国拖着“出牌”。 英美特殊关系“坚不可摧”?约翰逊有自己的算盘 的确,从一系列外交辞令上看,欧美价值观认同一致,欧洲政界与思想界期待“后特朗普时代”的美国“回归”,欧洲也期待美国再次领导世界走出疫情阴影。于是G7在峰会后的联合声明中提出了“Build Back Better World(B3W)”,即“重建更好的世界”的倡议。拜登建议由七国集团共同出资,以所谓“自由世界价值观”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计划。希望目前许多和中国合作“一带一路”的发展中国家今后选择的是西方阵营而不是中国。 但仔细分析欧洲各国对美国“回归”各有各的算盘,潜在的冲突也不少。如何平衡各国之间实质的政治经济利益,即美欧多国如何在疫情之后启动国内经济复苏和开展大国外交之间找平衡,也是拜登政府处理欧美盟友关系的最大难点。这些冲突也有可能让拜登欧洲之行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先看此次G7峰会的东道主英国。这是英国脱欧后第一次举行大规模的主场外交,也是新冠疫情暴发后七国元首第一次线下面对面相见。英国首相约翰逊亟须为他的“全球英国”(Global Britain)口号填充实质性内容,在脱欧后继续施加国际影响,寻求大国定位。因此G7首脑峰会也是他推广“全球英国”的重要步骤之一。 与拜登进行双边会谈后,英美缔结了新的“大西洋宪章”,内容依旧是英美作为自由世界的领导者,需要联手抗衡来自“非民主国家挑战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Rules-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与二战时第一版大西洋宪章以坚持世界反法西斯运动相比,有更强的意识形态色彩。拜登更是用“坚不可摧”(indestructible)来形容英美“特殊伙伴”关系。 尽管拜登与约翰逊两人在政见上完全是天平的两端,一个是中规中矩的民主党大佬,公开反对英国脱欧;另一位是以民粹运动带领英国脱欧的领路人,但并未妨碍约翰逊与拜登把手言欢。在制定外交政策时,约翰逊更多考虑的是自己在保守党内的威望和首相宝座的稳固。 经过今年5月英国地方选举,约翰逊领导的保守党大胜,获得了传统工党选区的许多席位。将来英国再次大选时,工党几乎无望重新入主唐宁街10号。约翰逊无需担心反对党,而恰恰需要照顾保守党内“强硬脱欧派”(Hard Brexiters)的情绪和兑现自己脱欧时的种种承诺。与美国交好,可以传达一个重要信息,即英国依旧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世界大国,在许多事务上与美国遥相呼应。约翰逊更急于在脱欧后签署“重量级”的自贸协定,如果英美自贸协定谈判能够在近期内有较大进展,对约翰逊来说是政治和经济上的双赢。 可惜事情并不像约翰逊想象的那么简单。拼全力请出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王储查尔斯和威廉王子,相当于英国现任及未来两代君主的阵势为G7峰会造势,但欧盟和美国依旧与英国在北爱尔兰边界问题上争论不休。拜登与其他欧洲元首在峰会上,屡次提醒约翰逊不可违反去年英欧双方达成的脱欧协议,是这次峰会东道国与其他参会方非常大的分歧之一。 再说英国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在B3W共同出资这点上约翰逊政府也是非常不情愿,他也公开表示英美在B3W立场上不同——B3W并不只是针对中国,而更多的是提供一个“一带一路”的补充。 疫情过后,英国政府债台高筑,尽管经济稍有复苏迹象。保守党内部对英国的对外援助政策本身就有不同认知,首相也已将原本独立的国际发展部合并在外交部门下,刻意弱化了对外发展援助的部门职能。财政大臣苏纳克打算在明年的国家预算中承诺将对外发展援助经费从之前占国民总收入0.7%压缩到0.3%的范围。对发展中国家实施基础设施和数据网路援建,这个数字是杯水车薪。尽管英国政府邀请私营部门参与B3W,但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回报少得可怜,长期以来私营部门对基础设施投资积极性一直不高。 真金白银,美欧希望重塑世界秩序的最大挑战 再说欧盟的“领头羊”之一德国。此次G7峰会应该是德国总理默克尔最后一次在重大国际场合亮相。德国政界与思想界尽管期待美国作为跨大西洋盟友重返欧洲,但在一些经济和外交事务上总是持相左意见。 在经贸领域,德国在欧盟内倡导“数字税”,更坚持通过法律手段管控欧美科技巨头对公民个人信息的获取,得到欧盟广大成员国的认同。对于拜登倡导的豁免新冠疫苗知识产权保护,欧盟和德国明确表示反对拜登的倡议。此外,美国将继续维持在前总统特朗普时代增加的钢铁和铝制品关税,此举对德国钢铁企业影响最大。 在外交事务上,即将在9月份举行的德国大选让德国自身的外交政策走向变得扑朔迷离。因为德国第二轮疫情控制不佳,加上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由基民盟与姊妹党基社盟组成)内贪腐案频发,目前不一定能稳操胜券。两位主要的总理候选人联盟党的拉舍特与绿党的班布罗克在外交政策上看法不一,尽管双方都表示遵从德国外交政策一贯坚持的多边主义,但在怎样重塑对美关系上多有分歧。 德国与美国之间在中国事务上看法也有不同,毕竟德国与中国多年来维持着稳定的经贸关系,作为出口大国,促进自身经济增长和维持德国企业在华利益至关重要,德国不愿意在中美之间明显地选边站。在本次G7峰会上,默克尔明确强调要“平衡”,“中国在许多问题和我们有竞争,但在许多方面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作为欧盟轴心之一的法国,近来和美国热衷在所谓“印太战略”上有更多合作。法国军舰多次到太平洋地区协助维持美国倡导的所谓“自由航行”。此举一方面显示法国作为世界大国拥有的军事力量和战略雄心,另一方面也与美国作为“伙伴”遥相呼应维持自己在太平洋岛国的前殖民地的影响。 但恰恰也是马克龙于2017年当选法国总统后将“欧洲主权”概念注入了大众话语,提出了欧盟应当拥有“战略自主”,不应成为附庸,而应该成为世界政治的“一极”。然而自主并非易事,拜登在访问欧洲前就明确表示,欧洲要自主那就要在北约投入更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这也就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对欧洲盟友的态度。可能也正是因此,马克龙峰会后的记者会上表示,彼此之间的分歧不妨碍G7在气候、贸易、发展及其他问题上与中国合作,“我明说吧,G7不是一个和中国作对的俱乐部”。 拜登的欧洲之行摆足了重振美国作为西方世界领导者的姿态,欧洲也欢迎这种姿态。但姿态需要真金白银来补充和维持。拜登提出了“中产阶级外交”这一概念,英法德等欧洲大国领导人在今年初也发布了类似的施政纲领。但“中产阶级外交”是建立在不以在外交上的消耗来削弱疫情后的国内经济复苏为基础的。而大国外交需要花费国内的各种资源,这就是美欧之间希望重塑世界秩序的最大挑战。 (作者为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澎湃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