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结束以来，乌克兰一直处在美国和俄罗斯博弈的前沿，每当俄与西方关系紧张，乌克兰都会出现动荡。2021年以来，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再次遭遇低谷，拜登政府不仅将俄视为“最大的安全威胁”，还与欧盟发起对俄新一轮制裁。与此同时，北约不仅在巴尔干半岛和黑海地区日趋活跃，而且还升级了与乌克兰准盟友关系，频繁与乌举行大型军事演习。俄罗斯也毫不示弱，大幅增加在西部和南部地区的军事部署，并在靠近乌克兰的边境地区“调兵遣将”。可以说，乌克兰东部局势正处于“热战”的边缘。

局势再现紧张

2014年4月，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包括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爆发乌政府军和民间武装间的大规模冲突。经国际社会斡旋，冲突双方分别于2014年9月和2015年2月在明斯克达成停火协议，此后大规模武装冲突得到控制，但小规模交火时有发生。2019年，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执政之初曾主动缓和与俄罗斯的紧张关系，双方实现了在乌东部顿巴斯地区的停火，并多次交换战俘。

但是，今年以来，乌克兰东部局势再度紧张，乌政府军与亲俄的东部民兵组织在该地区频繁调动集结。俄罗斯和乌克兰也都将军队向两国边境地区集结，应对可能升级的冲突。3月30日，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鲁斯兰·霍姆恰克表示，俄已将28个战术营部署在靠近乌的国境地区，并计划在该地区再组建25个战术营。面对此种情况，乌也宣布集结部分军队。霍姆恰克在乌议会汇报顿巴斯形势时还表示，乌国防部已决定在顿巴斯地区以及克里米亚方向增加军队数量，以“制止挑衅行动与威胁”。与此同时，北约也加大了在黑海地区的军事活动。俄罗斯媒体4月11日披露，美军的反潜飞机P-8A、EP-3E侦察机、RQ-4“全球鹰”无人机和英国的RC-135W侦察机最近频繁地出现在克里米亚半岛附近的黑海地区。这使持续一年多的顿巴斯停火局面被打破，频繁的炮击事件造成大量的士兵和平民伤亡。4月12日，乌方透露，从年初至今已有多名乌克兰军人阵亡。另据俄媒消息，4月3日，一架携带炸弹的乌政府军无人机导致一名平民死亡和一人受伤。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目前乌克兰东部的紧张局势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升级，该情况令人担忧。”

俄西关系持续恶化

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就进入低潮，双方不断祭出经济制裁与反制裁，俄罗斯与北约都将对方视为主要安全威胁。在特朗普执政期间，他声称将改善美俄关系。但受到“通俄门”调查和俄前双面间谍斯克里帕尔中毒事件影响，美俄关系实际上处于搁浅的状态。

拜登当选总统之后，美俄关系不但没有改善，反而重回地缘安全和价值观的双重矛盾缠绕之中。拜登政府不仅将俄视为“最大的安全威胁”，而且还加大对俄内政的干涉力度。尽管拜登入主白宫后不久美俄双方就迅速达成了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共识，但并不妨碍华盛顿在所谓的“民主”事务上对莫斯科“指手画脚”。3月2日，针对俄反对派人士纳瓦利内所谓“中毒昏迷事件”，美国和欧盟一起出台了对俄罗斯的制裁措施。3月16日，拜登在接受美国媒体专访时表示，他同意俄总统普京是“杀手”的说法，还称后者将为干涉美国大选“付出代价”。可以说，拜登一上台就赋予俄罗斯“敌人”的角色，带领“跨大西洋联盟”来围堵和制裁俄罗斯。正是由于拜登政府对俄政策的定位，才使得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斗争性有余，而对话的耐心明显不足。此前，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向乌克兰国防部长安德烈·塔兰承诺将协助其对抗“俄罗斯的侵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承诺，美国已经做好了“在各个领域加强对乌克兰支持的准备”。4月2日，拜登在与泽连斯基通电话时强调，白宫将致力于重塑美乌“战略伙伴”关系，支持乌克兰捍卫主权和领土完整。

俄通过“极限施压”来破解僵局

面对拜登政府的乌克兰政策，莫斯科选择了“以更强硬对应强硬”，直接将大量军队调往靠近俄乌边境的地区。普京执政以来，惯于使用“极限施压”的强硬手段来打破僵局，迫使对手回到谈判桌前。俄罗斯深知，拜登政府外交的主轴是多边主义，更加注重利用国际规则和国际组织推行其外交政策。导致乌克兰东部局势经常失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执行“新明斯克协议”的行动路线，以及有效的停火监督机制。对于乌克兰政府来说，2015年三方联络小组（乌克兰、欧安组织、俄罗斯）与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签署的“新明斯克协议”是“城下之盟”，如果按照协议内规定进行“联邦化”改革，这或将打开乌国家分裂的“潘多拉盒子”。美国和欧盟领导人则更关心乌克兰政治改革和反腐败事宜，以及如何在制度上保障乌克兰经济和政治的欧洲化与外交安全的西方化。因此，普京将解决乌克兰东部冲突的重心放在西方大国身上，通过欧盟和美国之手来推动乌克兰政府切实落实“新明斯克协议”，通过“极限手段”将美国和欧盟关注的重心集中到执行协议上，避免乌克兰成为影响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长久包袱”。

欧盟的态度和应对

拜登政府强调美国外交重回多边主义，主张修复与欧盟的关系，且欧盟在对俄政策中扮演着重要的盟友角色。泽连斯基执政以来，在安全和外交上逐渐将重心转向华盛顿，乌克兰、法国、德国和俄罗斯共同搭建的“诺曼底四方对话”模式在解决乌克兰东部冲突上越来越暴露出疲态，特别是在执行“新明斯克协议”上处于空转模式。欧盟在对俄问题上存在矛盾，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欧盟中的东欧成员国十分担忧俄罗斯的“安全威胁”，存在着一定的“恐俄症”。另一方面，以德国、法国和意大利为代表的欧洲国家与俄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俄是欧盟重要的能源伙伴，每年欧盟大约三分之一的天然气供应和四分之一的石油供应来自俄罗斯。俄罗斯也十分看重欧盟在世界多极化格局中的作用。

随着美俄关系的再度紧张，欧盟的立场也发生变化。德国和法国正在从对俄的“对话为主施压为辅派”转向“对话与施压同时进行”的“两手硬”。4月1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说，在与俄罗斯的关系中，有必要确定红线，否则俄罗斯将受到制裁。他认为西方应该同时采取对话与制裁的政策，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乌克兰东部局势。

乌克兰加速进入北约？

拜登政府搭建的反俄大联盟让基辅重新燃起加入北约的信心。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乌克兰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西方化的道路，正式提出加入欧盟和北约。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虽然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但拒绝在短期内接纳其成为正式成员国。这是因为北约和欧盟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拒绝接受有领土争端的国家成为其正式成员国。乌克兰危机之后，时任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就指出，乌克兰要达到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标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也都拒绝给予乌克兰加入北约明确的时间表。拜登执政以来，将俄罗斯视为安全上和价值观上的“敌人”，明确表示支持乌克兰反对俄罗斯的“侵略”，这对泽连斯基来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于是，乌克兰再次提高了要求加入北约的声音。4月6日，他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通电话时指出，加入北约是解决目前乌克兰危机的唯一途径。4月11日，泽连斯基对美国媒体说：“如果他们（美国）希望在北约看到乌克兰，就必须直接说出来，不仅要说出来，还要积极地行动。”

未走出“零和游戏”是地区危机的症结

尽管乌克兰东部局势有所升级，但危机演化为一场局部战争的可能性仍然很低。乌克兰政府多次声明，不会采取军事手段解决东部问题。乌克兰总司令霍姆恰克表示，武力“解放”顿巴斯地区的方案对乌克兰政府是无法接受的，政治外交手段调解顿巴斯局势是首选。此外，无论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还是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都无意在乌克兰重开一场热战，哪怕是一场“代理人战争”都是各方无法承受的。

乌克兰东部局势升温更大程度上是美俄博弈的“新剧本”，增加了乌克兰在其中的“戏份”。与乌克兰国内的民族矛盾相比，美俄关系更为复杂，乌克兰局势在短期内仍然没有破解之道。冷战结束后，西方世界始终未能走出冷战的“零和”思维，而普京则一直没有放弃复兴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双方未能找到一种共赢发展的相处之道，因此西方将俄罗斯置于“它者”的地位，俄罗斯也认为自己正在进入当代著名思想家苏尔科夫所说的“百年孤独”。苏尔科夫认为，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是俄罗斯与西方间史诗般旅程的终点，俄罗斯许多尝试融入西方文明的努力在此终结。莫斯科坚决反对北约继续扩大至后苏联空间，将乌克兰加入北约视为安全上的重大威胁。泽连斯基有关加入北约的言论不仅刺激莫斯科的神经，同时也提醒其他各方，地区安全平衡一旦打破将会带来长期的震荡和矛盾。重建多边主义的世界秩序不仅需要合作精神，还要维持国际力量的平衡。乌克兰东部局势只是国际关系格局变化的一个局部事件，却反映了大国需要对全球和平与发展作出负责和理性的选择。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