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20日，在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南海主题分论坛上，一位学者在发言中说：“我觉得在南海问题上，实际上今天是两种多边主义竞争。”他进一步说明，美国主要是排他性的多边主义，无论是印太关系也好，或者是侧重于民主同盟也好都是排他性多边主义，中国实际上这些年也在搞多边主义，但中国的多边主义却是包容式的。

这位学者是很有影响的国际问题专家，经常发表一些具有真知灼见的高论。不过，他关于“多边主义”的这种解读，虽对美国的行为持批评态度，仍让我产生一些疑问。当时我在与同行交流时，写了这样一段话：从现象上看，这位学者的说法是有根据的，但是从本质说，美国奉行的是维护其霸权地位的单边主义，它拉拢小圈子是推行单边主义的需要，是单边主义的多边光环而已，称不上多边主义。多边主义是一个正面用语，多边主义与霸权主义是格格不入的。习近平主席在论坛视频主旨演讲中说，“应该坚持真正的多边主义”。这可以印证为美国搞的一套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多边主义。如果在舆论中传播谁都是在推行多边主义，那就难免对读者产生误导乃至麻痹作用。

为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我再次研学了习近平总书记的有关论述，也查阅了西欧大国一些政要的言论，现将个人的心得体会整理如下。

第一，“多边主义”一词是冷战结束后，适应世界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而流行起来。“多边主义”与“单边主义”历经了多年的反复斗争。在当今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伴随着美国奉行“单边主义”亦即“霸凌主义”甚嚣尘上，弘扬和推进“多边主义”具有更为深刻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

国际学界给予多边主义所下的定义，各抒己见，虽存有差异，并非截然对立，可以参考。大致是：人们将研究多边外交行为和活动的理论称为“多边主义”（multilateralism）。按照欧洲人的定义，多边主义是指“两个以上的国家进行国际合作，旨在解决国际问题、处理由于国际关系中人们所认知的或实际存在的无政府状态所引发的冲突”。除了从制度层面界定外，多边主义还是认识和分析国际关系的一种途径和实现国家大量合作的方式，以及对国际普遍的行为准则和规制的重视和遵守。作为一种着眼于发展国家行为体之间良性互动的社会性安排，协调与合作是多边主义的基本特征。多边主义主要包括体系层次上的全球多边主义、亚体系层次上的区域多边主义，以及单位层次上的国家多边主义，强调从个体到整体的合作性的互动实践方式，以及从全球到区域的多边制度结构。

笔者认为，从本质上讲，多边主义具有以下特点：

多边主义的最高载体首先是联合国，遵循的集体原则是联合国宪章。正因为如此，中国和坚持多边主义的国家历来强调，联合国应该在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中起主导作用。而美国，为把持霸权地位，得意时凌驾于联合国之上，失意时置身于联合国之外。习近平主席今年5月6日在与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通话时指出，世界需要真正的多边主义，各国应按照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办事，不能搞单边主义、霸权主义，不能借多边主义之名拼凑小圈子，搞意识形态对抗。

多边主义在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经济全球化时代，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诚然，如学界所云，多边主义是关涉世界如何运转的一种信念，全球化时代赋予它新的生命力。当今多边主义的张扬正是源于这一时代的深层动力。加强WTO等国际组织的作用，也正是发展多边主义以适应经济全球化的需要。习近平主席2019年11月30日出席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G20峰会第一阶段会议的讲话指出，当前世界经济风险上升，多边主义、多边贸易体制受到冲击，这不符合国际社会共同利益。在当前“百年不遇的大变局”背景下，金砖国家要加强团结，把稳方向，密切沟通协调，展现责任担当，共同推动全球治理沿着正确道路走下去，维护世界经济稳定、发展、繁荣。

多边主义还体现了世界战略格局的总体态势，客观上否定单极世界论，肯定世界多极化。我国党和政府历来将世界多极化作为制定国际战略和外交政策的一大战略认知。如今却有人仍在强调和鼓吹美中两极世界论，这无异于变相地宣扬单边主义，也是有意无意地为美国把中国作为主要竞争和打击对手提供理论依据。

多边主义在国与国之间倡导的是国际关系民主化，亦即国家无分大小、强弱、贫富，主权应该平等。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所以说，“多边主义”是一个正面的、积极的专有名词，不宜给它加上负面的形容词，诸如排他的多边主义、暴力的多边主义之类。打个比方（比方不可能完全确切），爱国主义、国际主义也都是正面的积极的名词，如果加上负面的消极的形容词，就会变得不伦不类了。

第二，习近平主席对多边主义做了完整的、透彻的论述。今年1月25日他在北京以视频方式出席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以《让多边主义的火炬照亮人类前行之路》为题发表特别致辞，具有经典性意义，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领会。其中要点是：

多边主义的要义是国际上的事由大家共同商量着办，世界前途命运由各国共同掌握。在国际上搞“小圈子”、“新冷战”，排斥、威胁、恐吓他人，动不动就搞脱钩、断供、制裁，人为造成相互隔离甚至隔绝，只能把世界推向分裂甚至对抗。

要坚持通过制度和规则来协调规范各国关系，反对恃强凌弱，不能以多边主义之名、行单边主义之实。规则一旦确定，大家都要有效遵循。“有选择的多边主义”不应成为我们的选择。

21世纪的多边主义要守正出新、面向未来，既要坚持多边主义的核心价值和基本原则，也要立足世界格局变化，着眼应对全球性挑战需要，在广泛协商、凝聚共识基础上改革和完善全球治理体系。只要是对全人类有益的事情，中国就义不容辞地做，并且做好，用实际行动践行多边主义。

第三，如今国际上围绕多边主义差异的焦点，并非在所谓定义上；就多边主义与单边主义相对立这一点而论，西欧一些大国政要也是认同的。举例来说：

德国总理默克尔2018年9月27日在柏林说，欧洲团结和多边主义秩序正承受威胁，欧洲联盟和德国都面临分水岭时刻。2020年8月28日，她在柏林举行的记者会上强调，应继续坚持多边主义，并与中方保持对话。2021年1月26日她在达沃斯论坛发表讲话时表示，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人们的生活有赖于全球的联系。“因此，我们必须选择多边主义的道路，孤立主义无法解决问题。”在随后的问答环节中，她又说：“中国领导人昨天发表了讲话，我和他在支持多边主义方面的想法是一致的。”

法国总统马克龙2018年4月25日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时，提倡构建一种新型多边主义作为21世纪世界秩序的基石。他说，这种新型多边主义应该更加高效、负责并以结果为导向，将是一种“强有力的多边主义”。2019年5月14日他在巴黎会见非政府组织“和平领导者论坛”理事会全体理事时表示，当前多边主义遭受质疑，国际贸易、气候变化等多边合作核心领域受到冲击，世界各国应共同努力，坚定维护多边框架，提升对多边主义信心。同日法国总理菲利普也表示，某些国家放弃和否定多边主义，对世界和平构成严重威胁，各国应超越短期利益和狭隘民族主义，坚持开放与合作，共同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

意大利总理早在2006年7月12日与到访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会谈后说，坚持多边主义是意大利外交政策的根本点和出发点，意大利重视和支持联合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第四，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是弘扬多边主义的又一见证。

在4月20日上午举行的大会开幕上，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奥孔乔-伊韦阿拉发表主旨演讲，说疫情防控和经济复苏给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低收入国家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多边机构尤其是WTO应当发挥更大作用。她希望能与中国联手，继续推动WTO实现既定目标，重振多边主义。她表示，展望未来，我们要加强多边主义，更有效地进行全球治理，支持这种强大的持续的包容性全球经济复苏。还说自己非常高兴地看到，多边主义又得到了重振，中国的“十四五”规划提出加强多边主义，习主席也强调这一点——中国也要确保WTO的顺利运行。

博鳌亚洲论坛理事、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4月19日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称我们在寻求一种新的国际合作方式，但是重要的事情在于在后疫情时代，多边主义才是正确的方式。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国际自然和社会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