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拜登击败特朗普赢得今次美国总统大选消息传到欧洲时，大部分人松了一口气，倍感压抑的四年“火与怒”终于将结束了。对美欧同盟关系未来，人们充满乐观情绪，有的提出要“重启”同盟关系，还有的声称以后“西方将作为一个团队”在国际舞台上共进退。但是，也有头脑清醒的人认为，美欧关系回不到过去“美好时光”，大西洋之间隔膜只会越来越深。

不错，作为大西洋同盟的坚定支持者，拜登上台后会重申对欧盟的支持，安抚北约，重新加入《巴黎协定》、世界卫生组织和其他国际机构。拜登会重新与伊朗接触，以强化并升级被特朗普抛弃的伊核协议。他将再次把欧洲国家当作伙伴。很可能，美欧之间会出现一段小小的蜜月期。

然而，美国已不是四年前的美国。尽管特朗普满口谎言，国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公共卫生危机和经济危机，但是他还能拿到近一半的选票。不可否认，其中不少人是受其蒙蔽的，不过，大多数投票特朗普的人并非都是愚昧无知，他们是特朗普政策的忠实支持者。面对一个高度撕裂和极化的社会，拜登推行对外政策的回旋余地将会受到压缩，在作出重大外交决策时，不得不顾及国内掣肘。因此，拜登不可能把特朗普的一套推倒重来，对欧政策来一个180度大转变。

眼前的挑战并不会消失。与其前任一样，拜登会继续施压德国和其他国家提高防务开支，继续阻止俄罗斯与德国合作的标志性项目——北溪-2天然气管道建设。拜登可能不会像特朗普计划的那样从德国撤军，但他也不会投资于跨大西洋防御，因为在欧洲军事支出增加就意味着在亚太军事和先进武器开发的投入减少。

此外，拜登期望欧洲盟友与美国站在一起对抗中国。不过，欧盟越追求“欧洲主权”，它对美国的价值就越低。一个对东西方保持等距离的欧洲，对美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过来这又会使欧盟变得既没有主权也不安全。然而，与美国的安全威胁认知不同，欧洲的安全利益主要在大周边地区，特别是东地中海、中东、北非等地区，而在这些地区发生争端时，美国或搅局或作壁上观，对地区安全与稳定发挥的作用不大。围绕不同威胁认知，美欧未来博弈将更加突出。

同样，今日欧洲也不是四年前的欧洲。经过特朗普政府四年风雨的洗礼，欧洲深切地认识到美国靠不住，必须把自己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法国外交部长勒德里昂最近对法国驻欧洲国家大使说，“在一个日益残酷的世界里，欧洲必须最终完全摆脱天真无邪，自己塑造自己的命运。否则，其他人将决定欧洲的命运”。“变化是，欧洲在过去四年中在安全、防务和‘战略自主’领域维护了主权”。一句话，欧洲要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不会沦为拜登外交政策工具箱中的一个工具。

鉴于此，欧洲在维护自身利益时变得越来越坚定和自信。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10月发布的仲裁报告，由于美国政府持续对波音公司进行违规补贴，欧盟有权对美国的商品和服务加征关税。但是，令人感到震惊的是，作为对美国补贴波音公司的报复，欧盟不是等到拜登上台之后通过外交磋商一揽子解决双方存在的贸易纠纷，而是径直通过决议对美国开征关税。无疑，此举将给未来美欧经贸关系投下阴影。

欧盟针对非欧盟国家参加永久结构性合作（PESCO）项目日前出台规定。该协议旨在深化欧盟成员国防务合作，促进欧盟防务一体化，包括的项目有指挥中心建设、无人机制造、战机和坦克升级换代等。非欧盟国家要参加这些项目，必须符合欧盟的规定：如增加项目的附加值、不得损害欧盟的防务利益、不得限制项目在欧洲的使用等等。特朗普明确表示，如美国不能参加这些项目将作出报复。可见，欧盟规定的颁布凸显欧洲加强“战略自主”建设的努力，主要针对的是美英等国。

欧洲“技术主权”正在从口号转换为实际政策。在数字税、数据保护、数据储存等前沿问题上，美国和欧洲国家已展开多轮交锋，但一直没有达成协议。经过几次推迟之后，法国明确表示将于明年1月向美国科技巨头开征数字税，美国政府将如何应对，值得观察。在其他问题上，双方也都坚持对方需要先采取主动行动，谈判陷入僵持状态。2021年或将是美欧暴发数字贸易战的元年。

当然，美欧彼此深度融合，高度依赖，未来双方也仍会有较为紧密的合作。但与此同时，矛盾和争端也会有增无减，双方都在逐渐不再以对方为外交优先的重点，而都开始更多地把视线投向第三方。拜登入主白宫，美欧关系也难以恢复如初。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