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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贵海:从新冠疫情背景下俄罗斯立场看中俄关系的走向
发表时间:2020-07-31 18:59 来源:国际网
中俄在疫情相关问题上比较吻合的立场,并不意味着双方不存在某些分歧会被放大、进而影响相互战略协作质量和效率的风险。俄或基于疫情引发的国际舞台及关键行为体的态度,进行一些战略性或战术性调整,进而影响两国未来战略协作的节奏和效果。首先,俄或更加明确、坚定地把其主导的欧亚大陆区域一体化视为战略重心,以取代经济全球化的理念和政策取向。其次,俄或借疫情契机加速推动中亚国家融入欧亚经济联盟。再次,中俄双边经济合作的某些重点领域,也因疫情影响下的各自宏观经济走势变化而存在着一些变数。

新冠疫情不仅是一次重大的全球性公共卫生危机,也给大国关系和世界格局走向带来重大影响。其中,已迈入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中俄两国,在领导人之间及有关部门保持着非常密集的沟通,交替援助对方急需的抗疫物资和互派医疗专家小组去对方支援,也深得国人和舆论的广泛认同。与此同时,俄罗斯一些机构和代表人物,在围绕疫情的应对、中美战略博弈加剧等重大事项所表达的立场、所采取的行动,特别是2020年4月25日俄美两国领导人相当罕见地发表了关于美苏两国军人会师75周年的所谓“易北河精神”的共同声明,让人们又不由得不产生各种各样的揣测,也引发了中国学界和媒体的热议。本文力求梳理疫情背景下中俄两国关系可能会产生的各种变和不变,以及中国的应对原则。

为了能够比较全面、客观地评估疫情之下俄罗斯对华立场及中俄关系走向,应该接受一个基本前提:俄罗斯领导层在处理对华政策时,在一些议题上大概率会继续保持现有取向,即保持基本不变;而在另外一些问题上,则不排除会有一些变化,甚至可能是重大的变化。

一、俄对华政策中的不变因素

笔者认为,在对华政策中,俄罗斯将在以下几个方面保持基本不变:首先,俄将继续突出自身的大国地位和国际影响力。基于中国的一贯立场,即在俄罗斯遇到任何危机和难题的情况下,中国都将一贯明确强调俄是多极世界力量中心之一。俄罗斯仍会借重中国的支持态度,要求美国改变单边主义逻辑、矮化和丑化及遏制俄罗斯的战略思维、现实政策和实际操作,俄美就所谓“易北河精神”发表的联合声明,也应归于这一范畴。因此,在涉及联合国、世贸组织、世界卫生组织,以及维系全球战略稳定和军备控制体制等重大国际议题上,俄罗斯会继续与中国保持密切的战略沟通与协作,力求扮演负责任世界大国的角色。例如,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Сергей Лавров)在不久前在谈到世界卫生组织的作用时明确表态,任何人在了解该组织前前后后所采取的行动、发表的声明及做出的具体决断的情况下,都会确信,这个机构的行动是有效率的。并且,他强调,不争的事实是,世界卫生组织曾经和继续发挥着重要的协调作用以助力抗击疫情。他还特别提醒,美国是这个机构最大的资助方,在其秘书处等核心干部岗位配备上有优先权,那里多数的关键职位是美方掌控的,当然,作为专业人士,他们做出的决定也是清醒和职业化的。

其次,在疫情危机负面影响与美国“脱钩”和“退群”企图共同作用下引发的全球经济下滑和石油价格下跌的态势,不符合俄罗斯经济发展利益,特别是其能源出口利益。因此,俄罗斯仍在各个层面上不断地呼吁,在抗疫事务上只能开展国际合作,包括尽快召开“二十国集团”紧急峰会而不要等到原计划的11月利雅得峰会,各方不要相互指责、推诿和人为地设置障碍。在俄罗斯看来,西方国家对华“甩锅”的做法,是逃避主权国家政府应该承担的防疫、抗疫责任,就此,拉夫罗夫也公开表示,当中国尽全力以各种方式帮助别国、分享自己的抗疫经验的时候,西方高层同行竟然公开讨论所谓对华追责和赔偿,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再次,俄罗斯不会改变主权国家内政自主的立场,包括各自应对疫情的对策模式,也反对把疫情政治化、标签化,坚决反对、抵制借疫情攻击、诋毁别国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的企图。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总干事安德烈·科尔图诺夫(Андрей Кортунов)质问那些指责中国采用隔离法阻断疫情传播的人时写道,自由的确是人的最高价值,可是如果你面对“是活在威权的武汉还是亡于自由的纽约”时能怎么作答?拉夫罗夫强调,中国提出过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有人在质疑其背后的战略意图,没关系,大家可以进行讨论,该倡议就是以形成合力为指针的,而不像那些叫嚣遏制中俄等国的阴暗哲学,聚焦于对抗性因素和恶意炒作矛盾。他还表示,用这种哲学武装自己的人,在疫情结束后会越来越失去市场。有趣的是,提到体制与抗疫模式的关系,俄罗斯的评价也不太统一。例如,俄罗斯一位智库人士在疫情暴发初期与笔者通信中强调,如果中国的体制都不能率先战胜这个疫情恶魔,那世界还能指望谁?但另一位俄罗斯专家在通信中则强调,中俄有各自的国情和习惯,难以想象让俄照搬中国抗疫方面的某些做法,更不能接受中国在国内强制隔离外地人的情况下,却指责莫斯科市当局对不遵守隔离规定的中国人予以合法处置。

二、俄罗斯立场的可变因素

不过,这里强调中俄两国在疫情相关问题上比较吻合的立场,并不意味着双方不存在某些分歧会被放大、进而影响相互战略协作质量和效率的风险。在笔者看来,俄罗斯或可能基于疫情引发的国际舞台及关键行为体的态度,进行一些战略性或战术性调整,进而影响两国未来战略协作的节奏和效果。

首先,俄罗斯可能会更加明确、坚定地把其主导的欧亚大陆区域一体化视为战略重心,以取代经济全球化的理念和政策取向,这可能与中国实施“一带一路”倡议过程中所体现的开放性理念,产生一定的反差。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教授季莫费·博尔达乔夫(Тимофей Бордачев)认为,各种全球化意义上的机制,包括欧盟,均在疫情面前显得无能为力,对意大利的抗疫求助似无动于衷。相比之下,恰恰是全球化程度不如欧盟、俄罗斯起核心作用的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表现出强烈的团结、互助意向。

其次,在欧亚经济联盟和上海合作组织等国际机制的未来如何设计和安排方面,俄罗斯可能会借疫情契机加速推动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国家融入欧亚经济联盟,即使是从观察员国身份起步。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学术项目负责人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指出,对于中国在欧亚地区的邻居而言,(因为其率先战胜疫情而生的)自信即是机遇,也是风险,对此,俄罗斯应未雨绸缪。与接近决策的俄罗斯学者的直率相比,拉夫罗夫外长的表态更婉转些,他说:“(疫情后)我们会更好地理解,怎么看待后苏联空间的合作、欧亚经济联盟和上海合作组织的作为,探讨‘二十国集团’和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作用),可能更具现实性了……,中俄就曾共同倡议在金砖机制下开展研发和接种疫苗的合作。”他只字不提上海合作组织、金砖国家等国际平台中的医疗和救灾等人文领域高水平磋商机制在此次疫情危机中尚未发挥任何作用,也未谈到俄罗斯究竟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

再次,中俄双边经济合作的某些重点领域,也因疫情影响下的各自宏观经济走势变化而存在着一些变数。例如,两国能源合作的模式及油气长期购销合同的执行力度,未来可能会涉及价格调整和供应规模等分歧。再比如,在疫情冲击下,为维护各自国内的金融稳定与刺激经济之间的平衡,必然会触及双边贸易的国际结算方式问题,包括石油和天然气贸易的结算到底是与人民币还是与卢布挂钩。此外,鉴于疫情扩散带来的担忧,为维护其生态安全,俄罗斯在农、林、渔业等领域与华合作时的防范心理或许会加强,进口检测标准会更加严苛;对华出口大豆等农产品的配额管制会更复杂;基于莫斯科大市场从业人员感染比例的反思会以某种方式强化控制中国相关人员的跨界流动。

最后,不能不提及的是,俄罗斯一部分人不失时机地在炒作中美发生两极对抗的前景及俄在其中发挥平衡作用的话题。例如,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认为,疫情的走势会导致中国及东亚模式的优势被进一步强化,中美之间的两极化对抗会进一步加剧。在这种情况下,视平衡角色扮演为自身命之所系的俄罗斯,必须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更不能做中国的附庸,俄罗斯决不能接受被纳入中国主导的阵营;相反,俄应强化与欧(德、法、意)、日、印等重要经济体的关系,从西、东、南三个方向达到平衡,以抵消中国崛起和民族主义膨胀给俄带来的影响。

三、中俄关系的前景

从当前事态看,中俄两国领导人计划中共同出席的一系列双边和多边重大活动,包括红场阅兵仪式、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海合作组织元首峰会、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元首峰会等,均因疫情原因而不得不宣布或考虑推迟举行,但高层沟通的频率和质量不会受根本性影响。

若从长周期看,不仅经受着疫情的严峻考验,更是经历了70年从同盟到对抗再进入全面战略协作轨道的中俄关系,是愈加成熟的大国关系,是既不结盟、也不对抗的荣辱不惊的互动关系模式,对此,中国应有充分自信。

无论中美关系在疫情之后如何演变,都无法改变中俄关系内在和独有的价值——不能选择的邻居和互为前提条件的各自国家持久发展、繁荣与稳定。相应地,第三方因素只是周期性或积极或消极地影响到中俄战略协作的深度和广度,但不大可能改变双方竭力避免相互为敌的大方向。要做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力求世代友好、永不为敌,应该不是空话。

无论中美关系会变得多坏、中俄关系变得多好,都不能指望俄罗斯会无条件地站在中国一方、为中国冲锋陷阵,或者说,本就不该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执行副院长、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文章转自《国际政治研究》)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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