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0年5月13日，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共同在线召开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形势报告（2020）》《中国对外关系（1978-2018）》发布会，暨全球疫情背景下的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袁征在会上的发言，现经本人整理后发表。

一、对美国抗击疫情不利的解读

自4月11日起，美国历史上首次所有50个州进入“重大灾难状态”。至今美国被确诊感染的人数已经超过135万，最新接近137万，死亡人数超过8万。无论是感染人数还是死亡人数都高居世界第一。这种状况是多重原因造成的。

（一）人类对新冠疫情的机理缺乏了解

人类对于病毒的源头、传播路径和预防举措都在摸索之中。疫苗也还在研制当中。包括特朗普本人在内，美方没有在充分认识到这一病毒的杀伤力，甚至在最初阶段还认为这种病毒只在黄种人之间传播，对于中国的疫情或多或少有幸灾乐祸的想法。

（二）制度安排与机制运作上出现了紊乱

其一，美国作为一个三权分立的联邦制国家，依据美国宪法，各州具体负责各自的公共卫生和公共安全事务。联邦政府只有在州、地方和个人无力应对公共风险的情况下才会给予必要的援助。通常情况下，往往是州和地方政府发出请求后，联邦政府才会出手援助。基于这一原则，美国建立了联邦、州和地方三级公共卫生体系，相互合作，相互协调，但又相对独立。联邦政府部不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就无法调配资源，无法支配各州的防控工作，而要这样做就必须等到主流共识形成，这样就很可能丧失了抗击疫情的最佳时机。

实际上，在这次新冠疫情之前，美国对于甲型H1N1流感的防治出现过类似的困境：这种流感病毒传播力强，必须采取封锁和隔离的方式阻断传播。这就需要宣布全美进入紧急状态，然而美国政府宣布全美进入紧急状态防控距离最初新型流感流行已经过去了半年，早已错失了最佳防控时机。

其二，联邦与州之间、各州之间的协调出现了紊乱的状况。协调联邦和州、地方之间的关系颇为重要。一旦夹杂党派政治、利益集团这类政治因素，那么就很有可能出现相互扯皮推诿、难以达成共识的状况，以至于反应迟缓，不能及时高效地出台应急举措，从而错失最佳时机，带来严重的后果。州和联邦政府之间的撕扯还有党派斗争的因素纠缠在一起，从而使得局面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即使在抗疫期间，也曝出特朗普政府在抗疫物资分配上偏向共和党掌控的各州，甚至与各州竞争抢购物资的现象。一些州政府之所以指责联邦政府，就是因为特朗普政府没有及时采取措施阻隔疫情的扩散。

其三，美国疾控中心的表现也差强人意，出现重大失误。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应对新冠肺炎的举措，其实早在1月7日就已经启动。但直到2月26日，美国疾控中心承认，检测试剂存在问题，并称正与FDA合作研发新试剂。根据《纽约时报》报道，从新冠肺炎疫情出现至3月1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在美国境内，共对472人进行病毒检测。

当然，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表现也和特朗普政府的不重视有关。自特朗普上台执政以来，持续削减卫生部门的预算和人员数量。2018年制定了10年内削减医疗预算约合人民币15281亿元的计划。2017年上台伊始，特朗普的首份预算报告中，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的预算被削减了18%，位列各行政部门之首。2018年至2020年的拨款预算呈现逐年下降趋势。在最新推出的2021财年预算提案中，美国疾控中心的预算被减少了近16%，卫生部的预算也缩水近10%。全球卫生项目的资金被砍掉30亿美元，其中包括将给世卫组织（WHO）的资金削减53%。

（三）政治考量耽搁了严控措施的出台

事实上，美国情报机构在1月和2月为总统特朗普准备的十多份机密简报中，多次对新冠病毒的危险性发出了警告。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拒绝实施白宫官员和疾控中心提出的防疫方案。除了主观上没有充分认识到新冠病毒的杀伤力之外，特朗普更多考虑的是防疫管控举措可能带来的对美国社会心理上的冲击和对美国经济的重创，进而影响选举政治后果。正因如此，特朗普一度在公开场合极力淡化新冠疫情的严重性。而在行政部门，特朗普班底青睐小集团决策模式，任何重大决策必须由总统来决断。特朗普没有拿定主意，那么就只能拖延下去，造成疫情大范围扩散。

（四）美国的政治文化强调个人自由

从美国的政治文化来看，民众强调个人自由，对政府权力扩大怀有戒心，从心理上更排斥和反对政府采取严厉举措来防控疫情。美国人对于政府扩大权力向来抱有警惕的心态，担心政府干预过多会危及个人的自由，会导致“暴政”。美国人会产生一种微妙的矛盾心态：一方面，希望政府能够采取措施有效地防控病毒的传播；另一方面，他们又珍视个人自由的价值理念，担心政府权力过大，会危害个人的权利。

个人主义是西方的主流价值理念。政府担心公众舆论，犹豫不决，而公民也不习惯于服从命令。这种阻力是无形的，却妨碍了严厉防控举措的出台，从而导致疫情的蔓延。4月17日，数千名人员聚集起来抗议密西根州州长居家隔离的命令，一度和警察形成对峙。而打着的标语是“自由一旦失去，便永远失去”“没有自由的安全叫作监狱”。根据美国538网站的综合民调数据来看，更多民众十分忧虑美国的经济状况。55.1%的受访者十分担忧美国经济状况，而只有32.8%的十分担忧被新冠感染。

二、新冠疫情对于美国的内外冲击

新冠疫情尚在发展当中，远未结束，但对美国社会乃至全球的影响将是十分深远的。就美国国内层面而言，可以产生如下影响：

其一，这场新冠疫情是对美国公共卫生应急机制的一次重大考验。相信疫情过后，美国上下将会对这次抗疫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反思，进而采取措施来完善防控机制。

其二，出于政党利益的需要，共和、民主两党之间的党派斗争更趋激烈。大选年，围绕抗击疫情双方的相互指责将会加剧。

其三，新冠疫情来袭给今年的美国大选增添了一定的变数。在新冠疫情的冲击下，美国经济陷入衰退已成定局，失业率大幅飙升，华尔街股市动荡不定，这给特朗普的连任带来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其四，新冠疫情肆虐美国，造成族群撕裂，加剧美国社会分化。这场疫情撕裂了美国脆弱的族群关系，加剧了贫富分化，中下层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其五，美国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将进一步抬头，未来一些产业尤其是医疗卫生设备和药品的生产将更多回归美国本土。

在国际层面，现在我们能看到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第一，这场疫情重创全球价值链，全球化趋势遭遇挫折。疫情的发展进一步推动了全球价值链的调整与重组，甚至加大了中美两大经济体脱钩的趋势。

第二，地区合作的需求在上升。在全球化退潮的背景下，各国更加看重本地区的合作。世界三大经济圈更趋明显：中日为首的东亚经济圈、美国为首的北美经济圈和德法为首的欧盟经济圈三足鼎立。

第三，美国的软硬实力受到冲击。目前疫情严重冲击了美国的生产和消费，经济衰退迹象明显。不少经济学家认为美国正在陷入自1929年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特朗普政府既未能及时有效地采取措施控制疫情，也没有能够对遭受疫情的国家提供应有的支持，这削弱了美国的软实力。新冠疫情中美国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的领导角色受到质疑。

第四，新冠疫情和经济危机将迫使特朗普政府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国内问题上，海外行动将受到更多牵制，战略收缩更趋明显。

第五，新冠疫情使得中美关系更趋恶化，未来双方的竞争和博弈进一步加剧。目前中美关系已经跌入建交以来的最低点。即便未来双方可能因为某种需要而一度缓和，但也只是策略上的。特朗普政府正在竭力打造全政府乃至全社会的对华战略，意在全面打压中国的崛起。过去来讲，中美在全球治理层面有较大的合作空间，但这次在公共卫生问题上双方吵得不可开交。鉴于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日益提升，未来美方势必要以施压WHO为新的起点加大与中方在国际组织和多边机制中影响力的竞争。对此，我们应当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文章转自“风云大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