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对土耳其军队的致命袭击已使叙利亚伊德利卜的危机走到了危险的十字路口，叙利亚北部局势持续紧张，引发各方关注。本文在此就诸多疑惑逐一加以解答，以回应读者关注与期待。

1、2月27日这天发生了什么？

据土耳其官方媒体报道，2月27日，在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发生的一次空袭造成至少33名土耳其士兵死亡。这次袭击对土耳其军队造成了20多年来单日行动最高死亡人数。新的伤亡人数使2月份在叙利亚丧生的土耳其士兵总数至少达到了53人。安卡拉把这次袭击归咎于叙利亚政府，同时暗示俄罗斯也负有责任。俄罗斯否认直接参与袭击，并为叙利亚政府寻找借口，称土耳其士兵与“恐怖分子”为伍，暗示他们与叙利亚叛军在一起。

无论这次袭击是有意还是无意，它都是土耳其与俄叙之间围绕伊德利卜展开一系列日益血腥冲突的一部分。2019年4月至12月，俄罗斯支持巴沙尔政权发动的攻势逐渐夺回了伊德利卜叛军控制的大片领土，迫使数十万难民逃离，引发2012年叙内战以来又一次大规模难民潮。在叙利亚，现在已有100万人流离失所，许多人被困在土叙边境的难民营中饱受严寒。由于在土耳其已有近400万叙利亚难民，许多民众对土耳其政府收留叙难民的不满情绪上升，但实际上安卡拉早就关闭了边境，以免大量难民进一步过境。由于担心叙利亚收复伊德利卜的进攻会增加难民的数量，土耳其一直在向伊德利卜的20多个军事观察哨以及与之结盟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派遣增援部队。土耳其希望叙利亚军队回到俄罗斯和土耳其在2018年9月《索契协定》中商定的停火线，并称叙利亚政府军在俄罗斯空军的支援下发动进攻，此举违反了该协定。

2、土耳其是如何反应的？

为减小民众对这一消息的震惊程度，土耳其政府禁止国内居民访问推特、脸书和其它社交媒体平台，并在遭到袭击后的数小时内展开了报复行动。土耳其国防部长防长胡卢西·阿卡尔（Hulusi Akar）亲临前线坐镇指挥，大量土耳其无人机24小时不间断在伊德利卜省上空飞行，发现叙军目标就发起攻击。土耳其军队向叙利亚境内200个目标开火，其中包括叙利亚坦克、炮兵阵地和部队集结地，并称“烈士的鲜血不会白留。”土耳其军方称，共有309名叙政府军士兵在军事报复中被杀死，还摧毁了5架直升机、23辆坦克、10辆装甲车、23门火炮以及2个防空系统。随后几天，双方地面战事陷入胶着状态。3月1日，叙利亚政府抢在美国前设定伊德利卜禁飞区，宣布任何进入伊德利卜的航空器都将被视为入侵，叙利亚政府军将直接予以击落。目前，叙利亚政府军已经装备了S400防空导弹，它完全有能力这样做。随后，土叙双方互相宣称击落了对方军机。3月2日，叙利亚政府军宣布于当日夜间夺回了伊德利卜东线交通枢纽萨拉奇布镇，为确保安全，俄罗斯宪兵已经进驻。3月3日，土防长则宣布自行动开始以来，土耳其军队在该地区共消灭了2557名叙军人……伊德利卜局势骤然升级。

据报道，土耳其在伊德利卜的观察哨和其它基地共驻有2万名士兵（2018年开始轮换），还有大约2000辆装甲车。这些观察哨是土耳其根据它同俄罗斯和伊朗三方2018年9月签订的《索契协议》设立的，目的是监督当时在伊德利卜实施的停火，防止该地区数百万流离失所的难民逃到土耳其。自叙利亚于2019年4月开始进攻伊德利卜以来，政府军的推进切断了土耳其军队通往至少9个观察哨的补给线。安卡拉意识到，它向叙利亚叛军提供的援助不可能平衡掉俄罗斯对叙利亚政府军的空中支持。然而，它现在开始加倍向叙利亚叛军提供直接和间接的军事支持，向莫斯科和大马士革发出了明确的信号：除非俄叙重新遵守索契停火协议，否则它将继续努力提高巴沙尔政权夺回所有伊德利卜地区的艰难程度和成本。

3、局势因何会失控？

2月27日空袭的直接导火索可能是战场上一个具体的事态发展：据称，在伊德利卜有武装人员用土耳其提供的肩扛式地空导弹MANPADS瞄准了俄罗斯飞机，发生这次空袭，有可能是俄罗斯在报复土耳其军队，也有可能是俄罗斯为叙利亚政府军发动反击开了绿灯。此外，最近发生的其它事件也有可能会导致各方情绪升级。此次空袭发生前，俄罗斯和土耳其已就伊德利卜过渡安排进行了数周谈判，无果而终。而且此次空袭发生前不久，有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的消息称，配备有MANPADS导弹且由土耳其支持的反政府武装重新夺回了萨拉奇布（Saraqib），该地位于M4和M5公路的十字路口。这两条公路分别从东向西和从北向南穿过伊德利卜，都是重要的商业大动脉。如果不出意外，叙利亚政府将很快打通这两条公路，这对其重新获得对整个叙利亚领土的控制权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伊德利卜的紧张局势加剧，很大程度上源于2018年索契协议有待解决的缺陷。当时，各方同意取消那时看来是迫在眉睫的、俄罗斯支持的巴沙尔政权对伊德利卜的进攻，以换取土耳其在前线实施非军事缓冲区的承诺，俄罗斯认为恐怖分子将从那里被驱逐出境。本质上，索契协议其它两方期望土耳其能遏制、控制并最终击败圣战组织。但事实证明，让土耳其区完成这项任务是不现实的，因为安卡拉显然并不愿意这样做，而且很可能也无法完成它。莫斯科和安卡拉还在是否根据协议条款将黑特沙姆（HTS）视为恐怖组织加以根除这一问题上存在分歧而相持不下。停火还未能解决安卡拉和莫斯科间有关这一叛军控制区未来命运的分歧。土耳其寻求在大规模政治和解方案出台前让叙利亚政府远离伊德利卜，而俄罗斯则希望大马士革先收回叙利亚的全部领土。

4、事件会导致土耳其和俄罗斯军队之间的直接冲突吗？

尽管有一些初步的暗示，安卡拉还是避免将周四的袭击直接归咎于莫斯科。尽管有报道称莫斯科是幕后黑手，但土耳其的这一立场连同俄罗斯的否认，表明双方都在为谈判留下空间。克里姆林宫可能正准备介入争端，试图为新的停火规定条件。2月28日，普京总统应约同埃尔多安通电话，普京表达了俄罗斯对事态升级的关切，并强调了加强协调的必要性，双方一致认为有必要采取措施缓和叙利亚西北部局势。按理说，土俄双方都对叙利亚的冲突降级感兴趣，因为土耳其的军事选项也受到俄罗斯目前对叙利亚领空控制的限制。而且，这次空袭很可能并非针对土耳其士兵，因为土耳其说它已向俄罗斯通知过土耳其士兵的位置。一旦在叙利亚与俄罗斯发生冲突，土耳其也没有任何理由期待包括美国在内的北约盟国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至于莫斯科，它大概也没有兴趣破坏其与安卡拉的总体关系，因为从克里姆林宫的角度看，这一关系有助于使土耳其与美国和北约保持距离。

不过，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似乎注定会加剧。尽管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近年来的战略倾向于国内的“欧亚派”（他们强烈主张与莫斯科建立密切关系），然而2月27日空袭的死亡人数对土耳其来说高得惊人，土耳其媒体大肆渲染俄罗斯甚至不允许土耳其直升机进入伊德利卜领空营救死伤人员的报道（莫斯科对此加以否认）。所有这些都将加强土耳其国内“北约派”的力量，他们寻求重新平衡安卡拉与土耳其北约盟国的战略定位。由于土俄两国间缺乏强有力的反冲突机制，这意味着错误的发生具备真正的可能性。显然，土耳其对叙利亚军队的任何攻击都有可能使局势进一步升级，从而导致与俄罗斯的直接对抗。

5、美国和北约对目前僵局持何立场？

安卡拉正在寻求美国和北约的空中支援，不过土耳其的北约盟国在伊德利卜与俄罗斯对抗的意愿仍有待观察，因为土耳其近年来一直保持与西方的距离。最近在伊德利卜发生的事件可能是土耳其修复其与北约盟国关系的一个机会，或者可能会使双方的分歧进一步扩大。北约2月28日就叙利亚问题召开了紧急会议。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在会后表示，北约将继续通过各种措施支持土耳其，包括加强土耳其的防空力量。他呼吁俄罗斯和叙利亚政府停止在伊德利卜的进攻，并恢复2018年制定的停火路线图。然而，由于冲突并非发生在土耳其领土，北约的行动因此受限。

自2019年来，美土关系深受土耳其购买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的困扰。作为回应，美国暂停了土耳其参与F-35先进战斗机的项目，美国国会还批准了一揽子对土制裁措施。特朗普政府现在必须决定它将执行哪一项对土惩罚措施。如果美国同意部署一个MIM-104爱国者地对空导弹系统，这一系统就可能会在沿土叙边境为安卡拉提供空中掩护。但美国可能不会同意部署这一系统，除非土耳其同意其搁置布署S-400的要求，这将使埃尔多安面临艰难的选择。不过，土耳其似乎也不太可能断绝其与俄罗斯的关系。虽然俄罗斯还不是土耳其武器的主要供应国，且两国在利比亚等其它冲突中的立场也不同，但两国间的合作反映两国的金融资本都希望在不断变化的全球秩序中重新定位自己。这种合作已经延伸到了从输气管道到核电领域的两国战略产业，双方产业已经开始相互依赖。

6、土耳其为何放任叙利亚难民涌向欧洲？

随着叙北局势的紧张，土耳其决定开放它与欧洲的边界以让叙利亚难民离开。2月28日，当叙利亚难民沿着关闭的土耳其边界大规模逃离伊德利卜时，土耳其一名高级官员厄梅尔·切利克说，安卡拉“不再持阻止难民的立场”。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土耳其官员2月27日晚宣布，土耳其已经向难民开放了与欧盟的海路与陆路边境。多数观察人士认为，这些声明是一种威胁，旨在促使欧盟成员国增加对土耳其的财政援助，以支持已经生活在土耳其的难民，并努力加强对伊德利卜无家可归者的照料。欧盟已经支付了30多亿欧元帮助身在土耳其的叙利亚难民，其中共有60亿欧元是欧盟在2016年向土耳其承诺的。土耳其已申请第三批援助，并正在寻求其他援助。长期以来，安卡拉一直警告欧盟，除非它为土耳其在叙利亚的控制区及其禁飞区的重建提供支持，否则它不能指望土耳其阻止叙利亚难民向欧洲迁徙。

7、地区内外各方可以做些什么来避免紧张局势升级？

当地时间2月28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纽约总部呼吁各方在伊德利卜立即停火，并说叙利亚问题没有军事解决方案。同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张军也呼吁叙利亚冲突有关各方继续通过对话谈判寻求伊德利卜问题的综合、长期解决方案，北约也在布鲁塞尔就叙局势举行会议磋商后呼吁各方实现伊德利卜停火。法国总统马克龙2月29日分别致电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对伊德利卜局势引发的地区人道主义危机表示严重关切。自叙政府军重启完全收复伊德利卜的“黎明行动”至今，伊朗也在积极扮演调解斡旋的角色，德黑兰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权重不容置疑，因为一旦伊朗支持的武装参与伊德利卜东部的军事行动，那么叙利亚政府军的优势将会凸显。目前为止，土俄代表已就伊德利卜问题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举行了多次会晤，然而会晤始终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谈判未能达成协议，僵局源于不同的预期。土耳其希望叙利亚政府军撤至2018年索契协议划定的界线，并希望在伊德利卜的武装分子留在叙利亚边境一侧。相反，叙利亚政府（以及俄罗斯）则希望清除叛军，并最终恢复对整个伊德利卜省的控制。外界普遍期待，俄罗斯和土耳其应该提升它们的反冲突渠道，所有有关各方应立即接受停火，在伊德利卜的所有反政府组织也应该停止行动，包括HTS。土耳其和俄罗斯还可以按照索契备忘录的要求，采取措施开放伊德利卜的主要公路，包括让自己的部队保护公路安全。至于欧盟及其成员国，明智的做法是增加对土耳其的财政和人道主义支持，抓住这一机会让土耳其再次确信自己在跨大西洋联盟中的地位。目前，各方都把解决冲突的希望寄希望于俄土总统3月初即将举行的会晤上。

总之，叙北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土叙矛盾激化，其他各方（如俄罗斯、美国、北约、欧盟、联合国等）都不会等闲视之。从目前情况综合分析，俄土达成谅解、冲突得以降级直至化解的可能性较大，毕竟俄土叙三方以及国际社会都不愿看到冲突升级与矛盾激化。达成一揽子和平协议符合各方利益，但这条道路不会平坦，有关各方及国际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为四川大学现当代国际安全方向博士、长江师范学院中东南亚中亚问题研究员，文章转自“华语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