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鲍里斯·约翰逊接任英国首相。他誓言带领英国于10月31日脱欧，哪怕“无协议脱欧”也在所不惜。在英国脱欧陷入僵局、国内分歧依旧、时间不足百天的情况下，约翰逊有何高招儿？强硬姿态是胸有定见还是虚张声势？他能否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新首相，“新”方案

在特雷莎·梅执政时期，约翰逊在脱欧问题上扮演“反对者”的角色，“只破不立”。但当上首相后，他必须拿出明确且有效的脱欧方案。从竞选保守党党魁期间和担任首相以后的演讲、访谈中，我们大致能看出其脱欧的总体思路。

第一，英国和欧盟有可能达成一份新的协议，从而使英国在10月31日实现有协议脱欧。若欧盟不肯让步，英国将不得不在10月31日“硬脱欧”，即“无协议脱欧”。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因此现在要做好应对“无协议脱欧”的各项准备。

第二，特雷莎·梅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已“寿终正寝”，不做修改就无法得到英国议会支持。协议中的爱尔兰边界“担保”方案（backstop，也译成“备份安排”）是“反民主”的安排，新协议必须将之删除。英国可以用“替代方案”即技术方案避免爱尔兰岛上出现“硬边界”。

第三，若英国于10月31日“无协议脱欧”，英国可以与欧盟签署一个“维持现状”（standstill）协议，使英国有时间适应“硬脱欧”引发的金融震荡、数据交换及边界管控等问题。此种“过渡期”安排最多可延长至两年，在此期间英国仍留在欧盟的关税同盟和单一市场中。

第四，脱欧后（不管是否达成协议），英国与欧盟可参照欧盟—加拿大《综合经济与贸易协定》（CETA）模式磋商自由贸易协议。英欧自贸协议同时会解决爱尔兰边界问题。

总体看，约翰逊的核心诉求是要在10月31日实现脱欧，首选目标是尽力实现“有协议脱欧”，达成新协议的途径是废除“担保”条款。但因为难度较大，英国需要为“无协议脱欧”做好准备。他目前的脱欧方案是目标性、原则性的，还没有拿出细化的、可以与欧盟谈判的文本。并且，其中有很多一厢情愿的成分。比如，约翰逊曾一度认为“无协议脱欧”后也可以依据《关贸总协定》第24条与欧盟维持现有关税水平，但后来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排必须得到欧盟同意才行。这些主张用于舆论宣传尚可，一旦具体实施就会遇到很多困难。准备“无协议脱欧”则比较容易上手，他上台后即指派精明能干的迈克尔·戈夫负责政府的“无协议脱欧”应对工作，并指示各部门加速进行相关准备工作，包括公布了一笔21亿英镑的“硬脱欧经费”，据称还将为此发起二战以来英国规模最大的公共宣传活动。

多重考量

约翰逊誓言“不脱欧，毋宁死”，要求新政府开足马力准备“硬脱欧”，他如此“独孤求败”，是因为深知梅的折衷脱欧路线行不通，必须得换个套路“出奇制胜”。具体说，有如下多重考量：第一，从时机上看，他想趁着自己人气正旺（约翰逊上台将保守党的平均支持率拉升了5.5%）而欧盟委员会处于新老交替的档口（新一届欧委会11月1日就职）先发制人，以“三板斧”造出“势”来，让欧盟在舆论和策略上陷入被动。他极力营造“无协议脱欧”的氛围，未来即使“预言”成真，也可以把责任推给欧盟。

第二，多重押注。首先，赌爱尔兰会退让。爱尔兰外贸的四成经过英国出口至欧盟市场，是受“硬脱欧”影响最大的欧盟国家。正是在爱尔兰政府的提议和推动下，“担保”方案成为脱欧协议中有法律约束力的条款。但悖论是，若爱尔兰坚持不退让，导致英国“无协议脱欧”，“担保”方案也将不复存在。气愤不已的爱尔兰总理瓦拉德卡警告说，在“硬脱欧”的情况下，北爱尔兰与爱尔兰的统一问题必定浮出水面。

其次，赌欧盟会退让。约翰逊认为，“无协议脱欧”是英国与欧盟博弈的底牌，要一直攥在手里不能放。他现在做足“无协议脱欧”的戏份，目的是让欧盟相信“英国对‘无协议脱欧’是认真的”，迫使欧盟为避免最坏结果而做出实质性让步。约翰逊7月30日到威尔士一家农场考察，特意抱起一只鸡来端详，有英媒戏称其为“playchicken”（英语中指考验勇气的“胆小鬼游戏”），是借“鸡”向欧盟示强。再次，押注英国脱欧后能迅速与美国达成自由贸易协议。美国是英国在欧盟之外最大的贸易伙伴，英美自贸协议有望让目前的双边贸易规模扩大3-5倍。今年春天，美国政府发布“英美自贸协议谈判目标”。特朗普总统也对约翰逊“另眼相看”，称双方已就一项“非常重大”的自由贸易协议展开讨论。

第三，将技术方案作为解决爱尔兰边界问题的突破口。特雷莎·梅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三次遭英国议会否决，主要原因是其中的爱尔兰边界“担保”方案遭到保守党中“硬脱欧派”和北爱民主统一党（保守党的执政伙伴）的坚决反对。今年6月，英国智库“Prosperity UK”发布的报告认为，可在三年内逐步实施一套以技术为基础的解决方案，避免南北爱尔兰之间设置海关等基础设施及进行过境检查，这为约翰逊用技术方案替代“担保”方案提供了支持。

成也脱欧，败也脱欧

约翰逊曾经是脱欧问题的“制造者”，如今也要成为这一问题的“解决者”。他任首相的头等大事就是兑现承诺。他在就职演讲中豪情满怀，一再突出“我们能”的精神。但新政府面临与前任同样的制约和挑战，执政的前100天面临巨大的考验。

欧盟不会轻易让步。对于约翰逊的强硬，欧盟领导人并不买账。欧委会主席容克称谈判已经结束，现有协议是“最好的和唯一可行的协议”，欧盟不会重启谈判。欧盟的英国脱欧事务首席谈判代表巴尼耶表示，约翰逊要求删除“担保”条款的新方案是“不可接受的”，他呼吁欧盟成员国坚持原则、保持团结。此外，很多欧盟国家领导人认为英国议会将阻止约翰逊走向“无协议脱欧”，因此无意做出让步。

英美自由贸易协议推进不易。对秉持“美国优先”的特朗普而言，贸易协议从来都是别人让步而不是各让一步的事，他希望借自由贸易谈判帮助美国产品与服务进入英国的医疗保健和农产品市场。作为弱势的一方，英国不做出实质性让步就无法尽快达成英美自贸协定，而让步又会引发英国国内以及欧盟的强烈反对。

英国议会将为“无协议脱欧”设置障碍。多数英国议员仍反对“无协议脱欧”，鉴于约翰逊不肯排除“让议会长期休会”这一选项，7月18日，议会下院通过一项修正案，为首相绕过议会推进“硬脱欧”设置障碍。英国议会已经开始夏季休会，9月3日复会后将继续讨论脱欧议题，届时将给约翰逊制造更多麻烦。

约翰逊并非不知道前路荆棘满途，但他已经无路可退。他未经选举上台，合法性不足，党内的支持是暂时和有限的。保守党政府在议会下院的优势席位仅为一席，只要有本党议员跑票，就会输掉关键议案的投票，包括“不信任投票”。他只有打破僵局，搞定脱欧，才能避免“后院起火”，并有效压制反对党，从而坐稳首相位置。为兑现承诺，他可能会使出“非常规”手段，如果没有高招儿，那就可能会放出“狠招儿”。目前看，如果欧盟拒绝英国提出的条件，他就会坚持推动“无协议脱欧”。而如果英国议会阻挠，他可以让议会长期休会；如果反对党以“不信任投票”发难，那他就提前举行大选。约翰逊的高级顾问多米尼克·卡明斯近日表示，即使反对党发起“不信任投票”并获得成功，从而触发提前大选，首相仍可将大选推迟至10月31日之后举行，这意味着英国仍会于10月31日如期脱欧。

约翰逊上台标志着英国脱欧开启了新篇章，英国与欧盟进入了新一轮的试探和博弈阶段。目前，双方尚处于僵持阶段，如同互相咬住的鹬和蚌。但是，留给双方的时间已然不多，约翰逊采取“建设性模糊”和“恫吓”政策只是权益之计，英欧之间进一步的接触、谈判势在必行。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