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乌克兰与俄罗斯关系就变得十分的脆弱和紧张。在涉及领土和国家安全等核心利益的克里米亚半岛、顿巴斯冲突和刻赤海峡通航等问题上，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分歧严重。乌克兰因此积极寻求加入欧盟和北约，废止了与俄罗斯的友好条约，退出了俄罗斯主导的独联体组织。2018年末，两国还在克里米亚半岛附近的刻赤海峡爆发军事摩擦，俄军扣押了乌克兰的3艘舰船及24名军人。2019年4月，普京宣布简化乌克兰顿巴斯地区居民入籍俄罗斯的手续，对乌克兰实施能源禁运。与俄罗斯的紧张关系给乌克兰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泽连斯基担任乌总统已经两个月，虽然在内政上尚未有什么建树，但在外交上已经展现出了新的特点。在5月20日宣誓就职后，泽连斯基来不及等到议会选举和新政府组建，就马不停蹄地访问欧盟，目的不仅在于巩固与西方大国的关系，更希望获得西方对乌重启与俄对话的支持。6月17日，泽连斯基再次访问法国和德国，争取欧盟对重启“诺曼底会谈”的支持。7月1日，乌克兰政府军主动从顿巴斯部分地区后撤。7月11日，泽连斯基与普京实现了首次电话交谈，双方达成了交换战俘的共识。7月18日，各方达成从7月21日起无限期停火的共识。看得出，泽连斯基争取顿巴斯和平的决心很大，已经迈出了修复乌俄关系的第一步。

泽连斯基为何要积极修复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关系

首先，修复与俄关系是乌克兰的民心所向。在基辅迈丹广场的“革命”已过去五年了，但乌克兰顿巴斯地区仍处于军事对峙和冲突之中。在克里米亚危机和顿巴斯冲突刺激下，极端民族主义政党在2014年首次进入议会，成为影响乌克兰外交的重要因素之一。极端民族主义的泛滥导致乌克兰的外交缺乏灵活性，限制了通过外交手段化解冲突的政策选择空间。在付出了巨大的安全代价和时间成本后，乌克兰社会情绪在2019年逐渐趋于理性，极端民族主义浪潮消退，安全、民主、民生成为民众在2019年总统选举中关注的重点。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结果显示，主张与俄对话、实现国家变革的政治力量成为主流。泽连斯基在竞选时多次承诺，要尽快实现顿巴斯彻底停火，让被俘的乌克兰军人回家。乌克兰媒体几乎每天都在报道在顿巴斯乌克兰军人的新增伤亡数字，这对泽连斯基来说构成了巨大的政治压力。修复与俄罗斯关系，实现顿巴斯地区的彻底停火是乌克兰社会的主流民意，也是泽连斯基上任后必须面对的紧迫任务。

其次，与俄罗斯的关系事关乌克兰的安全和领土完整。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安全问题上，乌克兰一直处于弱势，乌难以在军事上战胜训练有素的“俄罗斯志愿者”。如果任由分裂和冲突继续下去，顿巴斯地区可能会从乌克兰版图中彻底分裂出去。4月18日，就在乌克兰总统选举投票结束不久，普京宣布简化乌克兰顿巴斯地区居民入籍俄罗斯的程序。普京的新举措实际上是给刚刚当选的泽连斯基敲响了警钟：乌克兰必须重启解决顿巴斯冲突的政治进程，否则事态仍存在继续恶化的空间。乌克兰要实现顿巴斯彻底停火，要让被俘的乌克兰军人回家，都需要修复与俄罗斯的关系。这不仅关系着乌克兰的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还影响着泽连斯基本人的政治命运。

再次，修复与俄罗斯的关系影响乌克兰的能源安全。尽管乌俄在地缘安全上剑拔弩张，但两国在能源领域仍然不得不合作。俄罗斯尚离不开乌克兰的运输管线，其销往欧盟约40%的天然气需过境乌克兰。乌克兰也还难以完全摆脱俄罗斯的天然气，每年通过反向运输进口约100亿立方米，约占其消费量的30%。为摆脱对乌克兰管道的过度依赖，俄罗斯实施了出口通道多元化战略，建成了直达欧洲的海上运输管线“北溪1号”和“土耳其溪”，“北溪2号”也即将在2019年底完工，俄罗斯在理论上将能够摆脱对乌克兰管道的依赖。乌克兰国家油气公司总裁科别列夫认为，“北溪2号”给乌克兰带来的经济损失约为30亿美元/年，相当于乌GDP的3%。

2019年12月31日，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能源运输协议即将到期，如果不能顺利续约，乌克兰不仅将失去运费收益，还将面临严重的天然气供应短缺。目前看，乌克兰阻止“北溪2号”建设的努力已经失败，欧盟已在2019年2月达成一致，完全放行“北溪2号”项目。因此，泽连斯基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现在又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不仅要照顾到顿巴斯的和平进程，还需要尽可能的争取俄在能源供给上的“善意”。

泽连斯基对俄新外交的前景

尽管泽连斯基修复对俄关系的意愿很美好，并主动释放出和解的善意，但由于乌克兰国内浓重的民族主义情绪，加之国际格局正处于错综复杂的调整时期，乌克兰修复与俄关系之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首先，与俄罗斯对话存在着较大的民族主义阻力。尽管泽连斯基在总统选举中获得了高达73%的支持度，但这也意味着约有27%的选民不支持他，说明前总统波罗申科奉行的与俄罗斯斗争的外交战略有一定的市场。波罗申科与泽连斯基在外交上的差别其实是在于民族主义与实用主义的竞争。乌克兰危机后的五年是统一的乌克兰民族国家认同迅速形成的五年。由于克里米亚危机和顿巴斯冲突，乌克兰在语言、宗教和文化上更加本土化和国际化了，过去三百年积累的俄罗斯文化符号正在快速消退。在2019年议会选举中，支持欧洲一体化和亲西方的政党支持度超过80%。泽连斯基代表着希望乌克兰变革的力量，“变革”包括东部和平化、政治民主化、经济现代化和文化西方化。但普京在顿巴斯问题上立场强硬，坚持要求基辅与顿巴斯地区武装组织直接对话，这意味着承认顿巴斯“主权”的合法地位。泽连斯基如果听从普京的建议，就很可能会招致民族主义政党的激烈反弹；如果不能对话，则意味着顿巴斯冲突僵局仍会继续。

其次，与俄对话可能会令乌克兰失去西方大国的支持。乌克兰危机不仅是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的地缘政治矛盾，更是俄罗斯与西方大国之间的博弈。泽连斯基修复与俄罗斯关系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前提是不能损害西方在东欧的安全和经济利益。在美俄关系尚未理顺之前，乌克兰单方面修复与俄罗斯关系的难度较大。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与欧盟的传统盟友关系出现裂痕。英国脱欧以后，欧洲大陆的地缘政治环境可能进一步复杂化。西方对于泽连斯基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做法还是存在疑虑和担忧。7月18日，泽连斯基本人透露，“乌克兰的合作伙伴”反对他给俄罗斯总统普京打电话，甚至有人恐吓他并建议他不要“犯下大错”。毕竟来自西方的贷款和安全支持是目前乌克兰能得到的最可靠的外部支持，乌克兰在与俄罗斯打交道的过程中，每前进一步都可能会付出不低的代价和成本。

尽管泽连斯基是一位政治素人，但在对俄外交上却表现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为带领乌克兰走出危机，愿意做一些大胆的尝试。泽连斯基在外交上表现出了小国外交难得的主动性。从主动修复对俄关系上看，他是一个积极的行动派。乌克兰虽然处在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夹缝地带，但是如果不主动求变，一味地等待西方与俄罗斯的交易安排，那么就很难走出危机。乌克兰作为地缘政治夹缝中的国家，必须处理好与周边大国的关系，避免沦为大国博弈的前沿阵地，更不能成为大国斗争的棋子。泽连斯基外交也具有较大的灵活性。在与俄罗斯的博弈中，乌克兰一直处于明显的弱势，继续僵持就意味着损失的长期化和扩大化。泽连斯基在处理顿巴斯冲突问题上既坚持原则，又表现出一定的灵活性。尽管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和政治风险，泽连斯基仍然选择通过主动后撤军队，试图重建与俄罗斯的互信。外交上的灵活性意味着乌克兰军队有可能避免更多的流血，至少可以认为，这是泽连斯基给乌克兰创造的一次和平机会。泽连斯基对俄外交反映出乌克兰新外交的特点是主动性和灵活性。目前很难在短时间内对泽连斯基外交的结果做出判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乌克兰外交的新方向是积极的。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