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约，全球最大的军事集团，因二战后的冷战而生，却未因冷战结束而亡。如今，七十岁的北约，何去何从，众说纷纭。有的说，“大西洋正在变宽”，“欧洲在安全上依靠北美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有的说，北约已是一个过时的组织，应预以解散；还有的说，“国际安全形势的恶化应加强跨大西洋的伙伴关系”。

近年来，在国际格局和安全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的新形势下，俄罗斯强势崛起，中东北非战乱不已，北约内部矛盾重重，大西洋联盟出现了结构性和永久性的裂缝。但出于深层的战略原因和未来安全的需要，北约不会走向解体，美国也不会退出北约。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北约将采取各种政治军事措施，继续实施集体防御，应对复杂多变的安全形势，维系大西洋联盟和成员国的安全和稳定。但是，特朗普奉行“美国优先”的单边主义政策，将进一步拉大大西洋两岸的裂缝，北约将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北约。

一、大西洋联盟出现了结构性和永久性的裂缝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大西洋两岸出现了重要变化，在理念上产生了严重分歧，美国奉行单边主义，其他盟国则继续维持多边主义，而北约本身就是一个多边组织；美国注重实利，要立竿见影，其他盟国则关注长远战略。大西洋联盟出现了结构性和永久性的裂缝，大西洋“变宽”很可能是未来的趋势。

（一）在北约作用问题上。“赶走俄国人，请来美国人，压制德国人”。这是北约首任秘书长洛德·伊斯梅勋爵的名言，非常形象地说明了北约最初的作用。然而，七十年后的今天，国际安全形势和战略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西洋两岸对北约作用的认识发生了巨大变化。美国将北约作为其继续维持世界霸权和控制欧洲的工具，试图继续垄断欧洲的安全事务，想把北约改造成“更加”美国的北约，为美国的全球战略服务。“因有了北约，美国比任何一个大国拥有更多的朋友和盟友”；以德法为代表的“老欧洲”盟国，企图依托北约，维护欧洲及周边地区的安全和稳定，谋求欧洲安全的自主权，最终建立起欧洲独立的防务；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中东欧新加入北约的“新欧洲”盟国，则把北约和美国作为其安全的主要支柱和靠山，以应对强大的俄罗斯。控制与反控制、协调与抗争的博弈日趋激烈。

（二）在安全关切方面。欧洲的主要安全关切是欧洲大周边的安全。欧洲认为中东北非的动乱以及俄罗斯军事力量在欧洲东部和东地中海的强势出现，严重威胁着欧洲的安全与稳定。中东北非动乱造成的几百万难民潮，不仅给欧洲带来了诸多的政治社会问题，而且还严重影响欧洲的团结和安全。因此，北约欧洲盟国与美国在在伊朗核问题、叙利亚问题、美驻以使馆迁往耶路撒冷问题及对俄政策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2018年10月，美国还不顾欧洲安危，宣布将退出《中导条约》。今年3月，特朗普又宣称，“美国是时候完全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的主权了”，引起了欧洲盟国的强烈反对。

（三）在防务开支问题上。因安全关切和安全威胁认识的不同，导致北约盟国在军费投入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特朗普上台后，大力渲染俄罗斯对欧洲的威胁，批评盟国特别是德国对北约的贡献太少，美国则承担了北约70%的开支，保护着欧洲的安全和稳定。特朗普曾对媒体表示，如果盟友不承担他们应该分摊的费用，他可能会放弃对盟友的自动保护权。今年4月，特朗普接见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时，重提军费分摊问题，再次批评德国。北约欧洲盟国特别是“老欧洲”盟国认为，俄罗斯问题更多的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军事安全问题。所以欧洲盟国不愿在防务上作大的投入。2018年，北约29个成员国中，只有美国、希腊、英国、爱沙尼亚、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等7个国家的防务开支达到占其国内生产总值2%。

（四）在内部关系方面。除了“新欧洲”和“老欧洲”在安全关切上存在固有的分歧外，特朗普入主白宫以来，北约内部矛盾上升，关系更趋复杂。特朗普不时直言不讳地指责北约成员国尤其是德国。他不仅批评德国的国防开支过低，而且还指责德国与北约的敌人俄罗斯进行过于紧密的能源合作。特朗普不断指责德国，羞辱默克尔，以至于德国媒体认为：目前在所有北约欧洲盟国中，特朗普将德国视为其“敌人”。同时，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原因是美国干涉土内政，在叙利亚、伊朗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土还购买俄罗斯的“S-400型”防空导弹系统。今年4月1日，美国国防部宣布，因土耳其执意购买俄罗斯“S-400型”防空导弹系统，美已暂停向土方提供F-35战斗机零部件。对此，土外长恰武什奥卢4月3日说，从俄罗斯购买防空导弹系统的交易已成定局，土方不会妥协。美国副总统彭斯同日宣称，土“必须”在继续成为北约一员和从俄罗斯购买武器中做出选择。土耳其扼黑海门户，是北约横跨欧亚的支撑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二、北约依然是维系大西洋两岸的纽带

大西洋两岸矛盾日趋尖锐复杂，大西洋逐渐“变宽”，但大西洋联盟不会分道扬镳，北约不会走向解体，热衷“退群”、“废约”的美国也不会退出北约，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2019年1月22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以357票对22票通过了一项立法，其中一条规定是拒绝总统特朗普潜在尝试退出北约的任何努力，表达了国会对北约的坚定支持。除了大西洋两岸同属西方世界，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外，还有着深层的战略原因和未来安全的需要。

（一）北约仍是大西洋两岸集体防御的基础。七十年来，虽然国际战略格局和欧洲安全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联已经解体，华约也已不复存在，但北约依然是美国争夺并维系其世界霸主地位的基石，也是“西方自由世界秩序”维持至今的主要依托。北约2018年7月布鲁塞尔峰会的公报重申，“北约依然是集体防防御的牢固基础，是成员国就安全进行磋商和泛大西洋做出决定的主要论坛”，“北约将继续为欧洲—大西洋地区的和平、安全和稳定而努力”。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宣称，“美国将对北约盟国一如既往地承担约定的义务，共同实施集体防御。”然而，特朗普将更多地强化北约为美国的全球战略服务。“同盟关系是美国全球霸权的重要支柱之一。”

（二）北约是大西洋联盟共同对付俄罗斯的工具。近年来，俄罗斯强势崛起，用武力改变了战后边界，欧洲国家特别是中东欧国家真切地感到“北极熊”又来了。北约认为，“俄罗斯非法并吞克里米亚，在北约边境附近进行挑衅性的军事部署和军事行动，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甚至为达到其政治目的威胁使用或使用武力……已使欧洲—大西洋地区的安全环境更加不确定，更加不可预测，已严重影响欧洲—大西洋地区的稳定和安全。”北约的“新欧洲”成员国更是感到俄罗斯是现实的威胁，担心俄罗斯改变战后边界。因此，他们需要北约来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北约2018年7月布鲁塞尔峰会公报重申了北约“集体防御、危机处理和安全合作”的三大战略任务，强调共同对付俄罗斯，增加北约在前沿的军事部署。

（三）美国在欧洲有着重大的军事战略利益。北约不仅是美国维系美欧战略关系的纽带和控制欧洲的工具，同时也美国全球军事战略中的重要一环。美国在欧洲有着重要的军事战略利益。目前，美国在欧洲驻扎有62000多名军人，约占美国驻海外军人的三分之一，分别驻扎在14个北约成员国，其中德国最多，达34000多人，意大利次之，为11000多人。同时，美国在欧洲拥有庞大的军事基地网。德国的斯图加特军事基地是美军驻欧洲司令部和美国非洲司令部所在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海军基地是美国第六舰队司令部所在地。“欧洲为美国向世界任何地方投送力量提供了最好的平台”。另外，美国以“志愿者”的方式，为北约提供反导系统，分别在西班牙、罗马尼亚、波兰部署或将部署“宙斯盾”反导系统，最近又决定要把“萨德”反导系统部署到罗马尼亚，直接将反导系统推进到俄罗斯的家门口。美国在欧洲庞大的军事存在，是北约共同对付俄罗斯的重要军事力量，同时也是美国控制欧洲和欧洲留住美国的重要手段。

（四）大西洋两岸互为重要的经贸投资伙伴。经贸投资是大西洋联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维系大西洋联盟的压舱石。据欧洲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欧盟与美国的货物贸易总额达6731亿欧元，占欧盟货物贸易总额的17.4%，其中欧盟向美出口4064亿美欧元，占欧盟出口总额的21%，欧盟从美进口2667亿欧元，占欧盟进口总额的13%。如今每天有近30亿美元的商品在大西洋两岸交易。据美国商务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美国与欧盟的服务贸易总额为4283.09亿美元，其中美向欧盟出口2398.13亿美元，美从欧盟进口1884.96亿美元。据美国经济分析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美国对欧洲的投资总额为2436亿美元，存量达35534亿美元；欧洲对美国投资总额为1282亿美元，存量达27313亿美元。如此密切的经贸投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紧密地维系着大西洋两岸的关系，美欧实难分道扬镳。

三、北约将继续加强军备建设

北约认为，“当前我们处于危险、多变和难于预测的安全环境，各个战略方向充满着挑战和威胁……俄罗斯的侵略行径，是对大西洋联盟的挑战，严重影响欧洲—大西洋地区的安全。”为此，北约将采取积极有效措施加强军备建设，确保北约的集体防御。

（一）承诺增加防务开支。为防止北约成员国防务开支持续下降的趋势，北约2014年威尔士首脑会议商定，到2024年各成员的国防开支达到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2%，其中装备预算达到占其国防预算的20%。然而，2018年只有7个成员国的国防预算和一半成员国的装备预算达到上述要求。其中，德国2019年的防务支出仅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35%，到2024年才能达到1.5%。在欧洲乱象丛生和经济复苏缓慢的形势下，迫于美国总统特朗普的重压，各成员国承诺将增加国防务开支。计划到2020年北约欧洲成员国和加拿大将增加1000亿美元的军费，预计到2024年，三分之二成员国的防务开支将达到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2%，24个成员国的装备预算将达到占其国防预算的20%。

（二）建立指挥控制机构和网络战中心。为便于向与俄罗斯对峙的前沿快速集结部队，确保北约最高司令部在任何时候能指挥控制北约部队面对任何军事挑战和安全威胁的军事行动，尤其是指挥控制集体防御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根据2018年7月布鲁塞尔峰会的决定，2018年北约成立了一个联合军种部队司令部和一个联合军种支援司令部。联合军种部队司令部设在美国的诺福克，负责保护大西洋交通线的安全；联合军种支援司令部设在德国，负责保障作战部队后方的行动自由和对作战部队的增援以及将武器装备快速运送到欧洲东部前沿。另外，随着网络战的愈演愈烈，北约决定组建一个网络战中心，中心设在比利时，负责北约网络空间的情报侦察和网络战的协调。

（三）强化应急部队常态部署。为应对日益复杂的安全形势，为提高北约部队的战备水平和快速反应能力，为能让更多成员国高质量、随时能参加军事行动的部队提交北约，北约2018年布鲁塞尔峰会发出了一项名为“四个30”的倡议，承诺到2020年，北约将拥有一支在30天或更短时间内，部署30个中重型机械化营、30个空军歼击机中队和30艘作战舰艇的应急部队。同时，北约将加强前沿部署，除提高北约东北多国师以及驻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的共4500人的4个多国轮换派驻营的实战能力外，将加强北约在黑海地区的前沿部署，充实驻罗马尼亚的多国旅，并增派海空军部队，以“更好地应对越发不可预测的安全环境”。在庆祝北约成立七十周年的外长会议上，北约又决定采取一揽子措施，改善北约在黑海的态势，加强对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支持，包括对两国海军和海岸警卫队的训练、北约舰艇在两国港口停靠，举行联合演习，交换情报等。另外，北约将重型装备陆续部署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等前沿国家。今年3月初，北约在拉脱维亚首都里加郊区的阿达日军事基地建立多国部队北方司令部。4月1日，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宣布，北约成员国将拨款2.6亿美元为美军在波兰建设军事基础设施。

（四）频繁举行军事演习提高部队的作战能力。近年来年，北约从波罗的海到黑海不断举行军事演习，向俄罗斯频频施加强大的军事压力。这些演习，参演国多、规模大、科目多，实战性和指向性明显。例如，2018年6月，北约在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等敏感地区举行名为“军刀出击”联合军事演习，共有19个国家的1.8万兵力参演，其中包括北约新组建的4个多国营。值得一提的是，演习将美国驻德国的两个装甲团投放到离俄罗斯边境很近的演习地域。2018年10月下旬至11月初，北约在北欧举行“三叉戟接点-2018”联合军事演习，北约29个成员国与瑞典和芬兰2个伙伴国参演。参演兵力有50000多名官兵、150余架战机和65艘舰艇和10000多辆车辆，其中包括美国“哈里·杜鲁门”号航母打击群和5000名“高度戒备联合特遣部队”，其规模为冷战结束以来之最。其目的在于强化北约与伙伴国“在任何时候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任何威胁”的防御能力，以及“有针对性的威慑能力”。这次演习是近年来在俄罗斯边境附近举行的规模最大的演习。

（五）继续东扩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自冷战结束以来，北约已进行四轮东扩，成员国已从原来的16国扩大到现在的29国，“疆域”已扩至俄罗斯边界，在千余公里陆地边境上与俄罗斯“零距离”接触，对俄罗斯构成直接的现实威胁。为进一步围堵俄罗斯，压缩其战略空间，北约2018年布鲁塞尔峰会又正式邀请北马其顿政府与北约进行其入约谈判。北马其顿有望今秋成为北约第30个成员国。同时，北约还将继续实行“门户开放”政策，向所有符合条件的申请国敞开大门。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近谈称，格鲁吉亚已在走入约流程。另外，北约还加强伙伴关系国的合作，全方位围堵俄罗斯。

展望未来，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安全形势和俄罗斯的强势崛起，北约不仅还将存在，而且还会扩员壮大，发挥集体防御的作用，保护成员国的安全和稳定。但是，特朗普奉行“美国优先”的单边主义政策，将进一步加重成员国的离心倾向，拉大大西洋两岸的裂缝，北约将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北约。美国一方面更多地将北约为其全球战略服务，另一方面将在北约内进行有选择的合作，加强与波兰、罗马尼亚等“新欧洲”国家的合作，淡化与德国、法国等“老欧洲”国家的关系。“新欧洲”国家将更多地倚重北约和美国，并视北约和美国为其外交防务基石，“老欧洲”国家将更多地致力于欧洲独立防务的建设，法国总统马克龙已明确表示，要“建立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来保护欧洲。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前驻外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