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遇的大变局，其中最大的一个变数就是维持了40年基本稳定的中美关系面临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过去几十年间，在经济全球化大背景下，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取代了冷战时期体制与阵营的对抗这个主要矛盾。各个国家、民族、国家集团都以自身的实际利益，特别是经济利益、发展利益，作为主要任务，求富、求强，政治矛盾相对淡化。然而，金融危机之后的十年，由于国际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的强大冲击，国际经济体系和格局正发生“深刻、复杂、前所未有的变化”。

中美关系是否已经发生“质变”？

谁都不会否认，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但也是最复杂、最难驾驭的双边关系。中美关系大门打开至今已经40年，40年间双方既经受过摩擦冲突、矛盾分歧的低潮，也享受到相向而行、合作共赢的红利。总体而言，合作多于冲突，共同利益大于彼此分歧。

此轮中美贸易冲突，是在全球经济复苏尚不稳定、全球贸易正处于复苏关口的重要节点发生的，对世界贸易格局的发展以及世界贸易新规则的形成将产生重要影响。中美贸易冲突不仅反映了中美两个大国的竞争和博弈，也体现了当前全球贸易发展中的单边主义对多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对贸易自由化的挑战。

坦白地讲，以“美国优先”为战略支柱的特朗普政府是二战以来美国最为保守的政府之一，这一年多来中美经贸关系的急速恶化也的确让人始料未及。特朗普政府无视中方谈判意愿，几次推翻双方工作层已达成的原则共识，对中国输美商品叠加关税和扩大加征关税范围，所以无法用简单的“贸易战”，或是“史上最大规模贸易摩擦”来完全概括。随着美对华双向投资、技术转让、人才流动等领域的限制，这种摩擦冲突正在向其他领域蔓延，让人担忧“贸易战”是否是美对华战略调整的发端和引线。日益加强的经济与科技竞争，已经超越了经贸摩擦方面的不确定性，助长了总体紧张气氛。

中美关系恶化如此之迅速，这背后中美关系的性质是否已经发生质变？这是我们都必须思考和回答的问题。一个难以否认的事实是，经过历时两年的大讨论，美国国内政界和战略界对华形成了共识性判断，认定中国对美国构成全方位的战略竞争压力。当下美国政界和战略学界眼中的中国，是要另起炉灶建立排斥美国、分化西方的世界秩序；是势必在21世纪中期在总量上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并且谋求与西方相媲美的创新力和规则制定力。这些多是严重的误解和误判，却已在美国形成共识。

面向未来中美关系需要重新定位

目前看来，中美关系前景依旧不十分明朗，虽然G20后中美双方达成了要在90天内完成贸易谈判的共识，虽然中国已采取了一系列缓和矛盾的积极措施；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会接受美方提出的所有条件，特别是美方那些限制中国提升价值链的国家战略、以及削弱国企作用、改变国家经济制度等要求。

就长远而言，中美需要对两国关系共同给予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明确定位，形成处理问题的标杆和基准。某种意义上，两国都有必要增进战略互信，避免战略误判导致的冲突升级，确保两国关系不出现根本性、方向性的逆转。

必须承认中美两国之间的战略竞争，但这种战略竞争“不必你死我活”，而可以是一种良性竞争，从此前的“既合作又竞争”，到现在的“既竞争又合作”。承认双方存在矛盾也存在共同利益，并在合理范围公平分配利益，是维系中美关系的前提。如果一方要独占利益，将导致合作破局；如果一方要强占利益，就必然引起冲突甚至对抗。

要对当下负责，更要对未来负责，中美之间是任由矛盾持续升级陷入全方位对抗，还是在战略稳定的框架下，在经贸、科技、人文等领域开展可控制的竞争，或者是寻找共同方案，创造“不对抗、不冲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的大国关系？中美必须面向未来进行重新定位。经贸关系仍是中美关系核心，这种关系对两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稳定、增长及繁荣具有特殊的重要性。中美依然需要把经贸关系视为最重要的共同利益加以维护和巩固，在涉及各自核心战略利益底线管控原则基础上形成新的战略稳定框架，推动中美关系由“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到“战略竞争对手关系”，向“建设性合作关系”方向发展。

世界需要一个全新的多边体系

全球贸易体系的危机也是多边主义的危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各国通过规则、共同原则和制度构成的体系开展全球合作。这种合作带来了重大的社会进步和经贸繁荣。十年前，各国携手合作，加强国际宏观经济政策的协调才确保“大衰退”没有成为另一次“大萧条”。然而，当前，世界形势更趋复杂、面临日益增多的共同挑战时，世界各国采取集体行动的意愿却在减退。特别是在特朗普政府单边主义、本国利益优先的冲击下，全球合作体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压力。强权规则和单边主义，可能将所有各方都拖入全面冲突，包括自认为是最强者的一方，都将受到严重的伤害。

当前不断升级的贸易摩擦后果已经显现，全球贸易体系正面临着严峻挑战，今年上半年全球外国直接投资（FDI）下降了41%。由于美国加强外资国家安全审查，流入美国的FDI出现了2015以来首次负增长。全球生产链、价值链受到重击，如果任由眼下的状况发展下去，不仅使国际经贸秩序陷入混乱，甚至可能导致全球多边合作体系走向分崩离析，出现不可挽回的灾难性后果。面对如此严峻的国际局势，面对今天甚嚣尘上的单边主义、保护主义浪潮，WTO却由于自身的积弊沉疴难以有效地制约。破坏一个旧机制比较容易，但要建立一套新机制则很难，每一个国家都将付出巨大成本和代价。

当然必须承认，现行全球多边体系中的某些规则早就已经过时，某些机制也严重滞后于外部的急剧变化，使新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危机也是改革的机会，必须要加快全球多边体系改革，建设一个更具包容性和持续性的全新的多边体系。聚焦全球新经济规则，改革WTO是国际共识，中国积极支持WTO进行改革。目前，中国已经决定与欧盟就上诉机构改革形成联合提案，与欧盟也已成立一个高级别工作组，希望积极推动WTO改革，并作为加快推进国内结构性改革、全面扩大开放的有益借鉴。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文章转自华夏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