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以来，以朝美首脑会谈和南北关系大缓和为标志的的半岛局势接连出现逆转的不祥之兆。美国取消蓬佩奥第四次访朝、重新收紧对朝制裁、放风可能恢复韩美联合军演等动作不断，朝方针锋相对加强了对美批评火力。情况表明，由“金特会”开启的朝美无核化对话面临搁浅危险。

根本症结在于朝美之间缺乏起码的信任基础，双方在无核化、安全保障和补偿问题上，想法各异，立场对立。新加坡“金特会”仅就无核化与安全保障达成方向性协议，并未形成可以付诸实施的路线图和时间表，进入落实阶段，美方的“先弃核、后补偿”铁律与朝方“同步行动”原则之间的对立便暴露出来。

当前，朝美在“终战宣言”问题上分歧凸显，对立加剧，这场博弈是无核化进程中的一次关键交手，也是一道凶险的“坎”。情况表明，不迈过终战宣言的“坎”，朝美会谈和无核化进程就可能遭遇严重危机。

美国在终战宣言问题上的态度变化十分诡异。本来，特朗普在终战宣言问题上对朝并不严苛，甚至有意将其作为对朝承诺“全面无核化”和先期行动的回报。最近，美国互联网媒体VOX引用多位消息人士的证言报道称，在新加坡“金特会”中，特朗普向金正恩承诺过“很快会在终战宣言上签名”。然而，刚刚过去两个半月，8月29日美国务院发言人诺尔特表示，“实现半岛无核化应先于终战宣言发表”，否定了在无核化之前发表终战宣言的可能性。

美方在终战宣言问题上的变调和倒退，是博尔特、马蒂斯等对朝强硬派积极施加影响的结果。在鹰派势力眼里，发表终战宣言断不可行，因而极力反对和阻止。主要原因有三：一是认为朝鲜不可信。美国鹰派不相信朝会切实履行无核化承诺，认为朝与美会谈是施展骗术；签署终战宣言将会解除朝的压力，对其“欺骗战略”是一种纵容。他们的金科玉律是通过“极限施压”迫使朝彻底臣服。二是判断朝会得寸进尺。鹰派势力认为一旦签署终战宣言，朝就会得陇望蜀，借机提出撤走驻韩美军、解除国际制裁甚至解散韩美同盟等要求，极大损伤无核化和美国东亚战略利益。三是担心朝韩关系过密。今年以来，随着朝韩关系持续改善，美国的担忧迅速上升，开始疑神疑鬼，加强防范，力避朝韩过分走近造成韩美同盟疏松。给南北方设立联合事务所设障、叫停朝韩铁路联合调查等等，不一而足。推进年内发表终战宣言是南北商定的共同目标，已经写进“板门店宣言”，一旦成功，南北关系势必进一步紧密。这是奉行“美国第一”信条的特朗普和坚持对抗政策和霸权思维的鹰派势力不愿看到的。

朝鲜高度重视并全力推进与美国及有关各方发表终战宣言，基本目的是为了在无核化进程中掌握主动、趋利避害，争取利益最大化，促进落实朝美共同声明确定的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的课题，同时也是为了用以防止和应对局势逆转。

通过发表终战宣言朝主要追求三个目标：第一、验证美方诚意，积累朝美互信。朝鲜认为，终战宣言是“构建半岛和平机制的第一步”，迈出这一步才能证明美国确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诚意；同时，只有迈出第一步才可能有第二、第三步，以至最终实现新加坡朝美共同宣言明记的半岛永久和平机制和新型朝美关系。第二、积极贯彻“同步行动”原则。同步行动原则是对不讲诚信、出尔反尔行为的防范和牵制。朝鲜今年以来先后主动、单方面采取了毁弃北部核试验场、废弃导弹引擎生产基地、暂停核导弹试验等重大无核化举措，意在显示诚意，牵引和推动美按照“同步行动”原则作出积极呼应。发表终战宣言既是朝期待美方采取的“同步行动”，也是衡量美是否遵守“同步行动”原则的根据。第三、牵制美回归强硬，提高安全系数。美国的军事威胁是朝国家安全的心腹之患，同时朝也极力想避免陷入在美胁迫之下实行无核化的处境，终战宣言虽然还难以从根本上确保和平，但毕竟对美国的武力和战争威胁会发挥一定的牵制作用。

朝鲜追求的核心目标是全面解除制裁、充分保障安全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包括实现停和机制转换、朝美建交和建立新型朝美关系，发表终战宣言不过是实现核心目标的过度性环节。朝鲜并未直接提出那些高端的要求，是因为认识到那样做缺乏现实的可能性；朝避难就易提出中间环节的低端要求，目的是为实现最终目标创造条件。不能不说，朝鲜的考虑和做法具有很大的正当性与合理性。

其实，终战宣言并不具有法律效力，政治象征性大于实质性。同时它也不是一锤定音、永恒不变的，在形势变化情况下随时可能废弃不作数。因此，对美国来说，发表终战宣言无需付出多大代价，不会伴随额外负担。它最担心的撤军问题其实并不完全取决于朝鲜的意愿，驻韩美军撤与不撤更多是取决于韩美因素，美国对驻韩美军地位的担心完全没有现实必要。韩国总统统一外交特别助理文正仁指出，“终战宣言和美国撤军及韩美同盟问题没有任何关系”。相反，发布终战宣言，有助于减少朝鲜的安全忧虑，增强朝美之间极为稀缺的互信，结果反倒会促进半岛无核化进程。如果美国真正从半岛无核化大局考虑，对终战宣言理应欢迎和支持，而不是与此相反。

美国恰恰选择了与国际社会普遍期待截然相反的做法。它一方面拒绝了朝方发表终战宣言的正当合理要求，另一方面却要求朝交出核计划清单并加快采取实质弃核行动，朝方将这种蛮横、霸道斥之为“强盗”行径。美在蓬佩奥第三次访朝会谈失败之后，不但不反思改正，反而强化了终战宣言问题上的错误立场，收紧了对朝制裁和威胁的绳索。在这种情况下，蓬佩奥第四次访朝举行会谈的结果必定是不欢而散，并有可能把朝美关系进一步推向险境。这正是朝美第四次平壤高级别会谈取消的根本原因。它带来的启示是：越不过终战宣言这道“坎”，朝美会谈前景注定将暗淡无光。

终战宣言是朝鲜鉴诚意、积信任、护安全的正当合理需要，同时也是最低端要求，朝绝不可能放弃。另一方面，要求美国放下身架、客观思考、完全接受朝方主张，恐怕也难于登天。这就决定了越过终战宣言的“坎”十分艰巨。同时也应看到，有利因素大量存在并在发挥作用，越过难关、开辟新径并非毫无可能。

朝美作为主要矛盾方，目前还都保持着对话意愿。朝美都很清楚，好不容易开启的朝美对话一旦倒退甚至破裂，双方都难免巨大损伤，甚至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相反，通过妥协解决问题则双方将从中受益。这成为朝美实现妥协的动力。从外部环境看，中、俄、韩等有关国家积极支持发表终战宣言和构建半岛和平机制，尤其韩国与朝鲜共有终战宣言目标，利害与共，步调一致，对美会形成一定压力。在内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如果朝美能各退半步，比如朝作出申报核计划、推进无核化进程的承诺，美重申履行朝美联合声明、同意发表终战宣言，朝美对话的僵局就会打破。

令人期待的是，在朝美对话出现倒退、美国多方牵制的情况下，韩国政府坚持“半岛无核化与构建和平机制并行”的既定方针，做出照常举行九月平壤南北首脑会晤的决断，9月5日将先期派出访朝特使团。特使团平壤之旅的重要使命之一是寻求打开朝美对话梗阻之策，协商终战宣言问题是重要议题。这一关键问题如能获得解决，不但文总统访朝举行南北首脑会谈的成功及南北关系进一步发展会得到保障，朝美无核化会谈的僵局也将由此破解。今年3月韩国特使团访朝，带来了“4·27”南北首脑会谈和“6·12”朝美首脑会谈两大结果，此次韩国政府特使团访朝能否重演历史，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