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首脑的历史性会晤已经结束，双方共同签署了《关于实现半岛和平、繁荣及统一的板门店宣言》。对于国际社会关注的朝鲜无核化问题，《板门店宣言》只在第三条的第四小点提及。该条是，韩朝将为在半岛构建牢固的永久性和平机制积极合作，终结半岛目前不正常的停战状态，并建立牢固的和平机制，是刻不容缓的历史使命。其中第四点为，韩朝确认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

这样的行文安排，绝非疏忽，而是显示朝鲜有意把无核化问题，只作为建立和平机制的一个子项来考虑。这与外界的预期有很大差距。

韩朝双边关系和朝鲜半岛问题，当然不只是一个朝核问题，但从问题的优先处理来看，无核化是排在首位的。韩国此前也对首脑会晤确立了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探索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形成可持续发展的韩朝关系三大议题，其中无核化放在最前。从现实来看，无核化也最关键。因为朝鲜完全弃核，是保障半岛和平，以及发展稳定持续的韩朝关系的前提。如果朝鲜不弃核，后两条就不可能做到；即使做到，也是不稳固的，和平的小船说翻就翻。

现在无核化议题在《板门店宣言》中，并非作为一个单独议题来处理，这应该不是韩国的意思，而是朝鲜的主张。换言之，在无核化问题上，韩国“迁就”了朝鲜。虽然“完全无核化”作为一个目标列入了《宣言》，在这点上，似乎是朝鲜“屈就”了韩国。

由此来看，尽管金正恩在首脑谈判中确认了“完全无核化”的意愿，但如果双方没有就此达成一个初步的路线图和方案，这个承诺至少在当前就是空洞的。相反，明知这个问题的重要，却把它放在构筑半岛永久和平机制之下，则“不经意间”透露出金正恩对弃核的真实态度，也就是在他看来，不弃核并不构成韩朝构筑永久和平机制的障碍。联系到朝鲜刚结束不久的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有关“若朝鲜国家安全没有受到外部威胁，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表述，金正恩是无意弃核的。

但并不能由此作出金正恩对“完全无核化”的承诺乃虚晃一枪的结论，他在国际社会压力下，会在无核化问题上作出的让步，只是有限让步。金正恩的真正目的，是在“完全无核化”的承诺下，通过分阶段的有限让步，让外界误以为朝鲜会真弃核。之所以这样，是由朝鲜拥核的现实以及联合国的极限施压共同造成的。

本次韩朝首脑会晤，和前两次不同的一个地方在于，它处于一个新的历史背景中：一方面是朝鲜已成拥核国，有着可以打到美国本土的核导武器；另一方面是它遭受到了联合国的空前制裁，特别是来自美中的合作，使朝鲜的生存空间大为压缩。朝鲜在无核化问题上的立场，必然要考虑这个背景。

无论从逻辑还是现实讲，金正恩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拒国际最强压力，动用国家全部资源，也要发展核武远程打击能力，怎么可能自废武功，完全弃核？但另一面，美中的极限施压对回旋余地本来就不大的朝鲜来说，如果时间足够长，比如三至五年，对朝鲜会造成何种严重后果，金正恩自己也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不想在制裁下政权崩溃，他就必须在无核化问题上按照国际的要求办。然而金正恩也不会相信美国对其政权安全的保证，完全弃核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可采取的办法，就是让国际社会产生误判，以为朝鲜会“真”弃核。这即是金正恩要做的事情。

要达到这个效果，第一步就必须停止对世界的好战威胁，以“示弱”姿态出现，在改善南北关系、缓和半岛紧张局势上采取行动，来显示自己有足够和平“诚意”。而取代朴槿惠政府上台的韩国文在寅政府，正好给了朝鲜这一机会。作为韩国的改革、进步派政府，文在寅政府继承了自金大中到卢武铉的对朝“阳光政策”，对朝有一种“天然”同情，尤其是文在寅本人，是2007年卢武铉访问平壤的总协调人。

韩国今年6月也面临地方选举，这次选举被视为文在寅上任一年的“期中考”，执政党如果在朝核问题和南北关系上能够得到改善，对选举会起到加分作用。此外，韩国在2月举行平昌冬奥会，显然也不想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情况下进行。这些有利因素被朝鲜及时抓住，于是从年初开始，向韩国发动了以冬奥会为主题的一连串和平攻势，直至前不久宣布停止核导试验，目的都是为了获得韩国政府和民众以及世界舆论的好感，让国际社会看到朝鲜的和平“诚意”。

鉴于朝鲜以往在履约方面的背信弃义，国际社会对这回的和平攻势虽然谨慎得多，但毕竟金正恩是一个新面孔，人们也许以为这个年轻人跟他父亲不一样。更为关键的是，有联合国的强力制裁，使得人们认为，金正恩不如此做也不行。故在判断朝鲜的和解和弃核“诚意”上，也就出现了分化。

我的看法是，金正恩在已经完成核导试验任务，事实拥核的前提下，他对缓和半岛紧张局势，构筑同韩国的永久和平机制是有足够“诚意”的，对这一点不应怀疑。因为这对朝鲜接下来大力推进的经济建设大有好处。朝鲜要集中全部力量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必须有一个和平的半岛环境，否则外国的投资进不来，朝鲜的经济难有起色。但是，在完全无核化上，如果不说没有的话，金正恩的“诚意”也要大打折扣。

但如前所说，这并不表示金正恩不会在无核化问题上做戏，戏做得越“逼真”，外界产生误判，相信他会弃核的效果才越显著。这也就是在此次南边首脑会晤中，金正恩同意将“完全无核化”写入《宣言》，满足韩国要求的原因。据说金正恩还表示，既然签署《宣言》就要认真履行，否则不如不签。这个表态已经使韩国政府相信，金正恩对弃核，态度是“真诚”的。

为使事情做得更“逼真”，金正恩很可能在同特朗普的会谈中，进一步表态弃核，并采取一些实际措施，如对核武进行去功能化，甚至销毁某些功力不强的核导等，显示其弃核“决心”，让外界惊讶于其“诚意”，从而换取联合国放松或解除制裁，以及国际援助和投资。

不管金正恩如何变化，其最终目标就是拖延弃核直至不弃核。但金正恩的这个新策略，也会造成国际社会的应对分歧。要使朝鲜弃核，国际社会必须规定一个明确的时间表，实行一揽子而非分阶段弃核，不让朝鲜在弃核上有可谈判的空间。

明知这个问题的重要，却把它放在构筑半岛永久和平机制之下，则“不经意间”透露出金正恩对弃核的真实态度，也就是在他看来，不弃核并不构成韩朝构筑永久和平机制的障碍。

（作者为中国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