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解决”是美国朝核问题基本选项之一，特朗普已拍板于今年5月与金正恩举行会谈，由此判断，如不发生特别重大意外，朝美核问题正式对话将会启动。这是一个历史性事件。

朝美对话如顺利进展，将会为解决半岛和东北亚的核心安全议题朝核问题带来契机和希望，不但会对区内双边、多边关系产生重大影响，而且有可能成为地区安全形势发展乃至和平机制构建的分水岭。但在各种制约因素作用下，事态发展仍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必须冷静观察，把握大局，恰当对策，积极推动半岛无核化和长治久安目标的实现。

一、朝美对话前景与影响

从理论上讲，任何外交谈判都有对立破裂、妥协成功、媾和交易、僵持拖延等各种可能，朝美对话也不例外；在实践中究竟哪一种可能性能够成为现实，要看实际给定的条件。

1、对立破裂

这里是指朝美双方皆无真心，对话只是权宜之计或战术运作，对话开始后经过摸底试探，因露馅穿帮而导致谈判破裂。

围绕朝核问题过去曾进行过三方、四方会谈和多轮六方会谈，但均未能解决问题。美国缺乏诚意、一再毁约；朝鲜拥核冲动强烈，蓄意“暗度陈仓”；国际社会缺乏决心和必要制约手段，失败难以避免。那么，历史会不会重演？

国际社会的担心完全可以理解。长期以来，朝把核武视为先辈“最大政治遗产”和“护国的宝剑”，已经拥核入宪、写进党章、纳入“基本路线”，宣告核问题“不是讨论和交换的对象”，“绝不弃核”似乎已成定局，就在不久前朝还宣称弃核是“幻梦”。然而曾几何时，朝竟突然宣布愿意谈判无核化，弯子实在转得太大、太急、太快，令人难以置信。

人们怀疑，朝鲜在日渐加重的国际孤立、强力制裁和美国不断上升的动武压力之下，预感到巨大危险，难以长久支撑，因而精心谋划了“和平攻势”：利用韩国，联通美国，开成朝美“世纪对话”，以此避免战祸、打掉制裁、暂避锋芒、以图长远。人们最担心朝并非真心弃核，而是用缓兵之计为最终完成核武装争取时间。

朝鲜长时期向国际社会显示其誓死拥核的决心和不惜一战的勇气，为成为“堂堂核大国”倾注了庞大国力，付出了巨大牺牲，在接近冲刺终点的时刻宣布放弃，可能性存疑；朝历来战术灵活，精于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并多有“前科”，人们担心这一回也是故伎重演。

朝鲜在当前国际环境下继续玩弄骗术实属危险万分，毫无胜算。国际社会强烈怀疑和警惕，对朝要“听其言观其行”；美国鉴于“历史教训”，不会对朝轻信。日前，对朝强硬的鹰派蓬佩奥替代相对温和的蒂勒森执印国务卿，声言“不能再犯历史错误”。一旦确认朝是玩弄骗术，国际社会对朝将彻底失望，制裁必然进一步收紧；美国恼羞成怒，动武的扳机势必进一步扣紧，战争危险将会陡然增大，半岛局势由此将空前恶化，朝的处境势必更加危险。

2、妥协成功

如果朝美都有诚意，愿意真心对话，相向而行，那么，双方就有可能经过博弈交锋，在半岛无核化和满足各自重大关切的条件下，互作让步、达成妥协。

朝鲜此次转向变轨，有可能是了为突破巨大危机，主动进行战略调整。一是由于美国绝不容忍朝拥核，做好了武力解决的充足准备，随着朝核导弹接近其国土安全“底线”，启动“武力选项”的可能性大幅上升，对朝而言，避免毁灭性战祸成为头等紧迫课题，事关生死存亡。二是联合国牵头的制裁力度已达“历史最高”，加上美国的单边“极限施压”，持续下去终将达到朝承受力极限，久拖下去最终有可能发生“断裂性危险”。三是朝鲜素有极强的战略运筹能力，洞悉风云变幻，精于利害权衡，精通进退行止，历史上曾数度在形势紧迫时刻“华丽转身”，化险为夷，这一次重临危急关头，有可能急流勇退。四是在核导计划已基本完成的情况下，朝的资本更加雄厚，地位更加有力，有利于其在谈判中讨价还价，实现综合利益的极大化。

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也有急于与朝对话的迫切需要。朝核问题长期困扰美国，目前朝核导弹行将具备威胁美本土安全能力，不可再拖。武力解决存在诸多制约，必须付出巨大代价，只能在万不得已情况下使用，对话解决仍是美优先选项，朝主动提出进行核对话正合其意。特朗普目前内政难题如山、政绩不佳；对外面临中东、俄罗斯、欧盟问题等重重挑战，业绩不彰，突破历届总统未能解决的朝核难题将为其大大增彩。因此，尽管美对朝怀疑极深，但对朝的“转轨”信号仍喜出望外，特朗普听完韩国特使信息转达后，当即决定5月与金正恩会谈，急切心理显露无遗。

由于朝美都有对话需求，如果双方形成共识，愿意为实现各自利益诉求真心对话，相向而行，那么，就有可能经过博弈交锋，在半岛无核化和满足各自重大关切的条件下，互作让步，达成妥协，为朝核问题画上休止符。

半岛无核化的实现，意味着冷战在半岛解体的条件趋于成熟，将会给半岛和本地区带来历史性重大变化。一是朝美将签署和平协议和实现关系正常化，朝日也将随后建交，美日与朝鲜敌视对立局面宣告结束。二是美韩朝中四个当事国举行四方会谈，变“停战协定”为“和平协定”，结束半岛实存的战争状态，并进入构建东北亚和平机制进程。三是朝鲜久已盼望的安全保障得以实现，外交孤立和封闭被打破，外部经援和国际合作可以预期，有望开创发展、繁荣、稳定的新局面。四是由于根本障碍得以消除，朝韩关系将由敌对转为友好，开启双方和平、合作的新时代，为最终结束民族分裂状态逐步创造条件。五是区内各国将积极同朝韩发展友好合作关系，长期停滞的东北亚经济合作将重新启动并日益活跃。完全可以说，朝鲜弃核的影响将超越半岛和东北亚地区，是对地区乃至世界和平、发展、繁荣的重大贡献。

3、僵持拖延

韩美长期对立，严重缺乏信任，利益诉求不同，这决定了双方谈判不可能一帆风顺，短时间内达成协议的几率为零。对话僵持、长期拖延以至破裂的可能性都存在。在诸多因素中，最主要的有两个。

一是朝鲜弃核的实施标准问题。美国要求朝“全面、可验证、不可逆转”地弃核，每一条落实起来都极为艰巨、复杂。所谓“全面”，意在彻底阉割朝的核能力，既包括现在的核武器，也包括历史积存；既包括核武器、核材料，也包括核设施等，对朝弃核诚意是一个严峻考验。“可验证”就是通过现场检查，验证朝提交报告清单的真伪，查证朝是否申报不实和有所隐匿，检查对象覆盖极广，军事等敏感设施不能排除在外，朝全盘接受的可能性很小。“不可逆转”就是采取相应措施，消除朝潜在核开发能力，彻底消除其恢复核计划的可能性，朝能否接受也是巨大问号。

二是朝的安全保障条件问题。一般估计，朝为抢占制高点，实现利益极大化，在与美会谈中必定会索要高价，其中一些要求条件美方不会接受。主要是：1、韩美同盟和驻韩美军对朝彻底“无害化”。包括改变韩美同盟性质和指向、撤销韩美联合司令部及全面停止联合军演等军事活动等。2、不对朝进行颠覆和思想文化渗透。包括不进行反朝宣传、不以“人权”为武器颠覆朝等。3、提供巨额补偿和援助朝经济复兴。这些条件虽然对朝必要而合理，但由于触及美战略底线，违背美基本外交理念，超越美对朝原则和意愿，势必遭到严拒。双方针锋相对，激烈讨价还价，如找不到妥协点，谈判必然被迫搁浅、拖延以至宣告破裂。

朝美对话搁浅或破裂，必然加深双方怀疑和对立，朝核问题又会回到原点，朝鲜有可能借由恢复和加紧完成核计划；美判断对话无效，不可能容许朝无限期拖延，有可能向武力解决方面加速倾斜，半岛和区内形势将更加具有爆炸性。

4、媾和交易

分析认为，由于既保留核能力、又能避免危机和获取实利对朝最为理想，因此，朝投美所好，开出“魅力筹码”，诱促美以交易方式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即：朝承诺不进行新的核试和核扩散、不发展威胁美的洲际导弹、不要求撤走驻韩美军，甚至表明愿为牵制中国发挥作用的心迹，以此换取美默认其已成核国家的现实。

朝历来追求“朝美对话解决问题”，为抬高身价、地位并增强吸引力，借以获取最大利益，因而采取迎合美国的姿态，甚至利用同中国不协调关系对美投怀送抱，都并不奇怪。但是，朝不可能不清楚中国对于朝鲜利益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道中国的底线和反制手段，利害权衡也对它形成重大制约。美国作为精于战略盘算的“世界老大”，分得清利弊得失大小，也不大可能以牺牲核不扩散国际原则和韩美同盟的代价，干舍大逐小的傻事；再说，它对朝仍缺少起码的信任。人们担心的朝“带枪投靠”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

也必须看到，美国素有战略私心，为追逐本国利益往往不择手段，视国际准则为儿戏，在核不扩散问题上实行“双重标准”就是一例。在朝核问题上能否旧病复发，必须警惕。同时，特朗普具有商人本性，惯于以交易取胜，在朝鲜丰厚筹码的诱惑之下，产生媾和交易念头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朝美媾和交易的要害是“假无核，真扩散”，一旦发生就会颠覆半岛无核化，引发核武及军备竞赛，并且根本破坏地区战略均衡和稳定，导致动乱、冲突乃至战争，对半岛和本地区和平稳定产生致命威胁。

二、对策考虑和建议

朝美对话是对半岛及东北亚前途具有决定性影响的历史事件，成功与否决定半岛无核化成败，进而决定半岛是走向持久和平、发展和繁荣，还是重蹈紧张对立、动荡不安的覆辙，甚至爆发灾难性的战争。

1、在这一重大历史节点，尤其需要高度的战略冷静和全力以赴的努力。既要洞悉全局，把握大势，保持定力，积极主动，推动形势向好发展，力求实现预期理想目标；同时也必须看清激流暗礁，多谋善断，未雨绸缪，有力、有效地应对不测，阻止形势逆转、恶化，力避“生战生乱”。

2、基于“朝核问题本质是朝美矛盾、解决问题钥匙在朝美手中”以及“半岛无核化是形势转圜的关键”的基本判断，中国对朝美会谈不但要乐观其成，更要全力支持，进一步主动、积极地发挥独特作用，大力引导、促进和侧援，以确保会谈不脱离正确方向和轨道，成功达成预期目标。

3、要紧紧牵住“半岛无核化”这个“牛鼻子”，以此统领全局。在进入“见分晓”阶段的关键时刻，“半岛无核化”的焦点更加不能模糊，原则立场更加不可动摇。为此，必须高度警惕和坚决抵制“以假掩真”、“交易私授”等背离无核化原则的各种行径，严防重蹈覆辙，犯下历史性错误。

4、要高度重视、妥善处理好中朝关系。中朝传统友好是双方共同宝贵资产，有利于于半岛和地区。中朝关系主要因为核问题落入低谷，但随着主要障碍消除，终会恢复正轨。要坚持发展中朝传统友好的基本方针，不受各种杂音迷惑、干扰，但也不必急于求成，操之过急。要坚持原则和双边关系准则，实行“以斗争求团结”方针。在无核化大局未定之前，应继续履行安理会对朝决议；一旦大局敲定，则应带头并力促解除国际制裁，大力协助朝政治稳定和振兴经济。

5、要加倍搞好国际沟通、协调与合作。中美对半岛前途负有重大责任，双方合作已经发挥积极作用，面临当前关键时刻和复杂局面，尤需继续保持和加强。在中美双边关系摩擦上升的情况下，应立足大局和长远，采取“区别处理”方针，不因双边关系问题影响朝核问题合作。韩国作为关键国家，对推进南北缓和朝美对话贡献突出，中韩共识广泛、利益与共，应进一步加固双方友好纽带，紧密合作，推动半岛实现历史性转折。同时，也要大力强化与俄、日两国沟通协调，围绕半岛无核化和构建和平机制形成合力。

6、半岛无核化和“后无核化”安排涉及有关各国，极为复杂和艰巨，绝非朝美对话可以承载。在朝美会谈的同时，应更加重视发挥各种双边、多边对话的作用。半岛“停战协定”转变为“和平协定”，除朝美之外，中韩也是主要当事者，必须通过四方会谈来解决。中国作为半岛近邻和朝鲜战争参战方，在停和机制转变及和平机制构建问题上，决不能被排除在外。六方会谈曾发挥过积极作用，它积累的经验和解决问题的框架当前仍有生命力，最终解决和落实半岛无核化举措、对朝提供安全保障和经济补偿以及构建半岛和平机制等重大问题，需要启动六方会谈。随着形势发展，六方会谈行将提上日程。必须事先积极谋划，充分准备，做好预案。

7、朝美会谈前途存在成败两种可能性，要做好两手准备。在全力促成朝美会谈成功的同时，也要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要全面、准确、及时把握事态、进行评估，精准施策，因势利导。要针对对话失败带来的对立升级、动荡混乱甚至爆发战争等各种情况，制定可操作预案，做到一旦事发就能迅速、有效应对，实现趋利避害和转危为安。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