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边关系转暖，隐忧依然存在

10月31日，中韩两国同时公布外交部门沟通结果，同意推动两国关系早日回到正常发展轨道。紧接着，11月11日，习近平主席同文在寅总统在越南岘港APEC首脑会议上举行会谈，正式确认推动各领域交流合作恢复正常轨道的方针。这标志着，一个时期以来因韩国部署“萨德”而冻结的中韩关系开始松动，两国有希望克服障碍，推动关系正常化并迈入新的发展阶段，值得高度评价。

中韩两国既是地缘上的近邻，更是休戚相关、利害与共的伙伴。建交25年的历史证明，双方合则两利，分则俱伤。部署“萨德”危害中国战略安全利益，破坏两国政治互信，导致双方关系恶化，是一个必须牢牢记取的教训。

当前世界和地区形势复杂多变，挑战迭起，中韩既共同面临加快各自国家发展的繁重任务，也面临维稳防战、解决朝核危机的紧迫课题，改善双方关系符合两国利益和人民的心愿，有利于促进地区和平稳定繁荣，两国最高决策当局立足大局，做出消除障碍、面向未来、深化两国交流合作的重大决策，堪称高瞻远瞩、意义深远。

目前，方向已经明确，融冰业已开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消除部署“萨德”造成的严重后果，实现中韩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绝非轻而易举。应当看到，未来的道路上还会有许多严峻挑战，如果没有高度清醒的认识、十分坚定的决心和充分有力的举措，构建中韩关系持续健康稳定发展的目标仍难以实现，弄得不好甚至还有可能发生停滞和倒退。

核心问题是，导致中韩关系恶化的根本障碍—部署“萨德”问题目前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并且最终实现彻底解决仍需做出艰巨努力。

文在寅政府强调部署“萨德”不是针对第三国，不损害中国的战略安全利益；提出“不追加部署萨德”、“不加入美国反导系统”、“不发展韩美日军事同盟”的所谓“三不立场”，并同意通过两军渠道就中方的关切进行沟通。这些表态和实际举措，反映出韩方重视中国的立场和核心关切，愿意通过加强沟通解决问题，表现出尽早改善两国关系的迫切愿望，正是基于这一判断，中方做出了推进中韩关系正常发展的决策。

应当看到，目前韩国部署“萨德”已经完成并已正式投入运转，而中国的战略安全关切却依然是个悬案；由于“萨德”系统由美军掌握，韩方承诺的“不针对中国”、“不损害中国”并没有可靠的实际保证。至于韩方提出的“三不立场”，它所涉及的对中国安全威胁，虽然也是中方重大关切，但毕竟那还属于一种未来的不确定的可能性。因此，可以说，这一次实际上是在部署“萨德”存量未变的情况下，以韩国不扩大战略安全威胁的“增量”为条件，置换推动中韩关系解冻。韩表示尊重中国的核心关切，但“萨德”问题彻底解决却是一个长远的目标。因此，两国关系即便实现阶段性改善，也不能够说是“病患痊愈”，而是“伤口缝合”，由于致病的根源尚在，不能断定今后绝不复发。

对中国来说，务求完全撤走“萨德”，坚决维护国家战略安全，是不可退让的“底线”；在这一目标完全实现之前，则要确保已部署的“萨德”确实像韩方承诺的那样，“不针对”、“不损害”中国战略安全。

韩方似乎给了中国一个最终完全解决“萨德”问题的长远愿景，同时允诺已部署的萨德“不针对”、“不损害”中国战略略安全，但重要的不是言辞，而是落到实处的行动。必须清醒地看到，对韩国而言，实际上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做起来都不简单，并且存在着变数。

首先，不能不考虑美国因素。在韩部署“萨德”是美构建全球反导系统和推行对华遏制战略的重要一环，为此它已付出大量心血和代价，这一目标借助朴槿惠保守政权的配合得以部分实现，对这一来自不易的斩获，美国不可能轻易放弃。文在寅政府试图改变部署“萨德”既成事实和限制其用途的任何举动，无疑都会被美视为“逆鳞”之举而遭到封杀。韩在安全上高度依赖美国，能否顶住美国压力和可能采取的报复性举措，还不能轻下结论。

韩国国内因素也不可忽视。朴槿惠保守政权虽然已经垮台，但以美国马首是瞻的韩国保守势力根深蒂固，长期形成的崇美、亲美的政治社会生态难以改变，对于为了尊重中国安全关切而撤走“萨德”及限制“萨德”作用等举措，必会群起而攻之。据报道，中韩外交部门的沟通结果公布后，韩国保守舆论立即指责文在寅政府“妥协让步过分”，在野党甚至攻击说，在安保问题上妥协是“屈辱外交”。保守势力的反对和阻挠，是文在寅政府落实中韩外交部门沟通协议的巨大障碍。同时，按照现行宪法，韩国总统任期采取5年单任制，文在寅不能连任，如果下届大选保守政党重新执政，文政府“萨德”问题的有关政策能否继续实行，需要划一个大大的问号。

习近平主席与文在寅总统越南岘港会谈表明，中韩之间的坚冰已经打破，两国友好合作的航船重上航道，但前方依然有惊涛骇浪和激流险滩，中韩两国需要同舟共济、齐心合力战胜各种挑战，开创两国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的新局面。

二、构建未来新型关系的建言

笔者认为，基于“萨德”问题的深刻教训，为了实现中韩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的目标，必须顺应历史和时代大势，立足两国国民利益和地区和平稳定繁荣大局，实行标本兼治，在尽早彻底解决“萨德”问题的基础上，着力从根本和机制上全力构建面向未来的新型关系。

首先，必须抓紧解决“萨德”问题，尽快搬掉阻碍中韩关系正常发展的最大绊脚石。

有人认为，中共十九大后中国要集中力量完成“两个一百年”的宏大目标，急需周边环境稳定，改善对韩关系成为当务之急，因而会放松对“萨德”问题的关注，这种看法是彻头彻尾的误判和一厢情愿。

要充分认识到，部署萨德破坏地区战略均衡，威胁第三国特别是中国的战略安全，在这个重大原则问题上中国绝不会妥协，绝不会吞下这枚苦果。习近平主席在同文在寅总统会谈中再次强调部署“萨德”是“事关重大利害”的问题，明确指出必须以“三个负责”的态度，“作出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决策”。显而易见，中国反对部署“萨德”立场坚定不移，韩方不能抱有任何“放下”和“绕过”“萨德”问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基本障碍不除，即便双边关系暂时回暖，一旦形势有变，倒退仍难以避免。

“长痛不如短痛”。对两国最为有利的方案是韩方尽早作出撤走“萨德”系统的决断。但韩方处境艰难，“快刀斩乱麻”不易做到。正是因为考虑到韩方苦衷，中方才在韩方显现积极态度的条件下，实事求是地采取“解决问题与改善关系并行”的方针。

当前最重要的是，韩方要切实抓紧落实已表明的立场和作出的承诺。对外交表态和承诺，中国历来是既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双方要按照已达成的协议，尽快启动两军渠道的沟通，着重解决部署“萨德”系统“不针对”、“不危害”中国的问题，落实韩方的“三不立场”，借以消除中方的战略安全疑虑，恢复政治互信，推动两国关系持续向好和正常发展。在此基础上，继续努力，争取尽早实现“萨德”问题的彻底解决。

在积极解决“萨德”问题的同时，两国应当总结经验教训，加强顶层设计，全力构建面向未来的新型中韩关系。习近平主席在同文在寅总统会谈中指出，“保持和加强中韩高层互动对双边关系具有重要引领作用”；双方要“对下一阶段两国关系发展作出总体规划”。习近平主席为中韩关系长远的健康稳定发展指明了方向，提出了具体解决方案。

构建面向未来的新型中韩关系是一个系统工程，要完成这一宏大工程必须满足一系列必备条件，主要是：1、权威的正确的高层互动和引领。其中最重要的是两国最高领导人互访和对话，同时也包括双方高层职能部门之间的沟通磋商，要积极推动实现机制化。2、牢牢把握决定两国关系大局的命脉，实行顺应时代大势和真正符合人民利益的对外和安全政策，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维护和增进政治互信。3、扩展和深化两国全方位的务实互利合作，包括国家安全、国际和地区事务、经贸投资与科技等，特别重视继续大力发展经贸合作，使之成为两国关系的“稳定器”。4、高度重视和努力持续扩大两国民间交流，加强相互了解和理解，增进人民之间的友好纽带，筑牢两国关系的基础。

上述课题都十分重要，缺一不可，但“相互尊重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维护政治互信”当属重中之重。“萨德”问题对中韩关系的致命性冲击说明，当政治互信被损害对方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的行为破坏之后，其它一切都根本无从谈起。因此，落实这一项实属中韩关系再出发的关键。

在相互尊重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维护政治互信上，中方没有做任何有损于韩国战略安全的事情。突出的例证就是，中方并未因同美国的战略博弈关系而反对、挑战韩美同盟及驻韩美军的存在，而是充分考虑地区和平稳定大局及韩国的核心关切，以历史的客观的态度加以对待。可以说，中国的对朝鲜半岛政策没有任何一条是损害韩国利益的。中国要求韩国不做损害本国战略安全的事情，是起码的正当要求，韩方不能置之不理，也不可敷衍塞责。

笔者认为，韩方应切实汲取朴槿惠政府的教训。朴政府错误决策部署“萨德”固然因素很多，但要害在于战略安全过度依赖美国，固守落后于时代的“韩美基轴外交”。一方面将安全命脉完全寄托于美国，另一方面又无视中国崛起的客观现实，在朝鲜核导威胁上升时不惜伤害中国核心利益，采取对美“选边站”政策。倘若不能在这一根本问题上拨乱反正，继续在传统“韩美基轴外交”的框架内打转转，那么，即便中韩关系这一回暂时度过危机，将来一旦形势剧变，韩方还会旧病复发，两国关系倒退的历史还会重演。

必须看到，随着综合国力迅速增长，中国国际地位、地区影响力和作用也在发生变化。当今时代如果没有中国参与和积极发挥作用，本地区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任何重大问题都难以得到解决，韩国经济、安全以及未来的半岛统一事业无一能够离开中国。韩国如果还把中国仅仅当成本国经济发展的“助推器”，固守所谓“安全上靠美国，经济上靠中国”的老套路，必然会犯历史性错误。韩国的当务之急是正本清源，认清时代变化和历史大势，采取符合客观形势和韩国根本利益的新型外交方略和政策。

由于韩国安全上仍要依靠美国支撑，实现“自主务实外交”的条件并不具备。同时，根据实力和影响力，在当今国际政治条件下，韩国在中美之间实现“均衡外交”也不现实，卢武铉执政时期推行中美“均衡者外交”受挫就是前车之鉴。

笔者认为，目前韩国应做也能够做到的是，在增强实力的基础上，逐步加强安全自立，增强外交的自主性和平衡性。核心问题是对中韩关系进行准确战略定位，正确处理同中美两大强国的关系。鉴于中韩关系对韩国的重要性已不亚于韩美关系，对华外交应当受到更加实质性的重视。

笔者认为，韩方在具体处理对中美关系上，应以不损害中国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为基本原则，具体做到“三不”：1、不追求韩美同盟职能扩大和外溢；2、不参与中美之间的战略博弈；3、不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做到这些，中韩政治互信基础才会建立起来，中韩面向未来的新型关系发展才能具有可靠的保证。

近期以来，韩国政府围绕朝核问题一再表明反对战争的鲜明立场，抵制美国挑头的韩美日航母联合演习，对美国提出的“印太战略”持谨慎态度等一系列举措，显示出韩国外交的“方向感”正在增强。这能否成为韩国新型外交的发端和前奏曲，值得观察和期待。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