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核问题事关朝鲜半岛乃至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和战安危，举世关注。

朝核问题由来已久。它是上个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的产物，或者说遗留物。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并没有改变对朝鲜的敌视政策，一直处心积虑地企图颠覆朝鲜政权。迄今，它在韩国仍大量驻军（据称现有2.8万人），不断强化美韩军事同盟。它不仅坚持对韩国提供核保护，而且一度还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朝鲜战争虽然已经结束半个多世纪，中国人民志愿军也在战争一结束就撤出朝鲜，但是美朝之间只有停战协定，并未缔结和平条约，也就是说双方仍处于战争状态。为应对美国的威胁，从金日成时期，朝鲜政府就积极备战，以防万一，开始着手研制、开发核武器。开始时有苏联方面的帮助和支持。上个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加之中国同韩国建交，朝鲜的外部环境发生重大改变，使朝鲜陷于孤立被动局面。

为应对这一始料未及的局面，金正日接班后，确立“先军政治体制”，加紧研发核武器是其重要组成部分。美朝关系也随之愈趋紧张。在美朝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下，克林顿任总统时期曾考虑对朝鲜刚具雏形的核设施进行“外科手术”，予以摧毁，后经慎重研究，摄于后果严重，难以收拾，因而作罢。美国从其全球战略考虑，决定通过对话加以解决。最终，美朝双方采取“停核换补偿”的办法，于1994年在日内瓦达成“框架协议”，双边关系缓和下来。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访问平壤，同金正日会晤，并准备克林顿总统访朝，后因美国大选而未成行。总之，美朝关系大为改善。

不料，本世纪初，美国共和党小布什取代民主党克林顿出任总统后，在新保守主义势力影响下，对外交政策做出重大调整。他一上台就把伊拉克、伊朗、朝鲜定性为“邪恶轴心”，扬言要“更迭政权”，并公开将朝鲜列为美国准备使用核武器的国家之一。美方停止执行1994年协议，并明确表示不同朝方谈判。在准备发动入侵伊拉克之际，美国政府于2002年10月派出助理国务卿凯利访问平壤，事先表示不是去谈判。凯利抵平壤后，无端指责朝方未遵守美朝协议，恢复开发核武器，提出要恢复谈判朝方必须先承诺彻底“弃核”，而且还必须讨论解决朝鲜人权、裁军等一系列问题。这显然是朝方无法接受的。朝方被迫声言采取以“超强硬对强硬”的对策，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赶走国家原子能机构的核查人员，启封被封存的核燃料。朝方加快了研制核武器的步伐，围绕朝核问题再度出现危机。

事后证明，凯利平壤之行将本已平息下来的朝核问题重新炒热，完全是蓄意而为的。据2005年半月一期的美国《外交》杂志刊登美国朝鲜问题知名专家塞利格˙哈里森的文章披露，凯利2002年10月访朝，突然指责朝鲜秘密浓缩核武器级铀一事并无多少可信的证据，其目的是借机终止美方早就想推翻的1994年框架协议，并且以浓缩铀问题“引起日本和韩国的恐惧，从而使它们改变对朝鲜的政策”。因为，当时不仅韩国总统金大中不顾美国的反对，对朝鲜推行所谓的“阳光政策”，主动访朝并谋求韩朝“和解”；而且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也长时间瞒着美国策划访朝，在行前仅一个月才通告美方，访朝时同金正日会晤就日本人质等问题取得某种谅解。美方重新挑起朝核问题用意之一，就是以此牵制韩、日改善同朝鲜关系的步伐，以利于维系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主导权。

同年，美国海军军事学院战略研究系主任乔纳森˙波拉克也撰文佐证上述哈里森文章的说法，指出凯利对朝鲜的指责根本不是基于美国的情报，而是“选择利用手段使情报为政治目的服务的做法”，布什政府是在“利用它得到的关于朝鲜的各种情报，摆脱一系列义务对它的束缚，公开指责朝鲜并促使其他国家对朝鲜施加压力”。

美国这次重新挑起“朝核危机”，加剧东北亚地区紧张局势，还含有在我国东北部边境地区制造新的热点，对我国进行战略牵制的险恶用心。就在中方大力促成六方会谈后，时任美国白宫安全事务助理的赖斯公然对中方说，美国并不在意朝鲜拥核，即使拥核，它那点核武器根本构不成对美国的威胁，倒是这对中国不利，因为这将引起日本、韩国乃至台湾竞相发展核武。这明显是在进行讹诈。因为尽人皆知，它们能否研发核武，“钥匙”掌握在美国手里。

在六方会谈进行过程中，美方坚不同意沿用克林顿时期“弃核换补偿”的办法，而是要求朝方先承诺并履行“弃核”才能考虑“补偿”问题。更有甚者，美方要求朝方“弃核”，必须是“完全、可核查、不可逆转的无核化”。正如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尼古拉斯˙埃伯施塔特2005年2月在美国众议院国际关系委员会作证时指出的，接受这样的无核化，“朝鲜的统治也就失去了基础和依据”。美方在会谈中坚持这种任何主权国家都难以接受的要求，不做任何松动，而同时又要求中方在会谈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并不时埋怨、责怪中方对朝鲜施压不够。在中方大力斡旋下，六方会谈于2005年发表各方关切都得到适当兼顾的“9˙19共同声明”。可是，墨渍未干，美方就以朝鲜在澳门银行洗钱为由，对朝鲜施加金融制裁。朝方一怒之下，退出六方会谈。

奥巴马上台后，因忙于应付2008年始自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及引发的经济危机，收拾小布什政府入侵阿富汗、伊拉克丢下的烂摊子，对外采取收缩政策，后又急于与伊朗就伊核问题达成协议，无暇他顾。对于朝核问题，奥巴马为了有利于实施其“亚太再平衡战略”，更无意加以解决。美其名曰“战略忍耐”。恰恰在这时期，朝方在研发核武方面取得明显进展。金正恩上台后进一步在宪法中写明发展经济与加强核能力并举的方针，以示拥核决心。

特朗普上台后，又公开指责奥巴马在朝核问题上无所作为，宣称其推行的“战略忍耐”已失败，将考虑采取包括动武手段在内的各种选项。与此相配合，美方不仅在朝鲜半岛周边集结包括航母战斗群在内的各种兵力，与韩国进行空前规模的军演，扬言不排除对朝进行“先发制人”打击，而且借助美巡航导弹空袭叙利亚、在阿富汗首次使用威力空前的“炸弹之母”，威胁称这些都是给朝鲜发出的“信息”，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朝鲜也不甘示弱，不仅扬言还要继续核导试验，而且表示美国若发动战争，它愿奉陪到底。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究竟会如何发展，人们只能拭目以待。

从上述朝鲜核问题几十年来的演变过程和眼下难以预测前景的现实中，人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启示：

一、朝鲜核问题归根结底是朝美之间的尖锐矛盾问题。朝美关系没有根本性改变，朝核问题就难以解决，而在这方面主动权掌握在美国一方。只要美方不改变对朝敌视政策，朝方为求“自保”就不会“弃核”。从这些年朝核问题的反反复复中可以看出，美方并不真心想解决朝鲜核问题，不仅因为朝鲜即使再发展核武，对美国来说也构不成多大威胁，反而它可以而且正在利用朝核问题达到多重政治目的，即对朝鲜施加美国单方面难以施加的压力，强化对韩国、日本盟友的控制，牵制中国、俄罗斯的发展。一旦朝核问题获得解决，加强美日韩军事同盟，在韩、日等地继续大量驻军、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以及牵制中国的和平发展和俄罗斯的振兴，都将失去一大借口。朝核问题迟迟得不到妥善解决并不断发酵，关键就在于此。

二、朝鲜研发核武，出发点在于“自保”。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为了维持政权生存，它不得不走“拥核”这条路。1994年美朝框架协议达成后，朝鲜本还有改弦更张的可能，但小布什政府上台后彻底推翻了框架协议。布什总统本人还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厌恶”金正日，强调朝鲜必须更迭政权。这使朝方大失所望。加之伊拉克萨达姆、利比亚卡扎菲的悲惨下场，愈发坚定了其认定“拥核”才有出路的信念。美国在核开发问题上奉行“双重标准”的政策，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等国不参加《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坚持发展核武，最终美国带头无视联合国的规定，承认或默认它们为有核国家。这种因国而异的做法也使美国失去要求朝鲜“弃核”的公信力。

三、中国地处东北亚地区，又是朝鲜的邻国，朝鲜“拥核”以及朝鲜半岛能否实现无核化关乎中国安危，予以关注并进行适当的介入是需要的。但是，也必须清醒地看到朝核问题能否妥善解决，半岛无核化能否实现，最终取决于美朝双方有无意愿。我方只能尽一切努力劝和促谈。由于我们对美朝双方的影响力都是有限的，我方的努力能否奏效不取决于中国一方。有迹象显示美方正视图把朝核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的责任加诸中方，把朝核问题这个美国造成的沉重包袱丢给中国，实质上把朝核这个美朝之间的问题转变成中朝之间的问题。

四、对于朝核问题，中国一贯采取的对策是正确的，即坚持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坚决维护半岛及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坚持通过对话和平解决问题，反对诉诸武力。这三点是相辅相成、密切联系的一个整体，不可分割，也无主次先后之别。近来有一种论调认为，迫使朝鲜“弃核”是优先事项，至于采取什么手段无关紧要。这种急于求成的论点是有害的、危险的，因为如果试图采取非和平手段来解决，不仅不能确保达到目的，而且必然会引发大规模动乱，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则更无从谈起。这正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欧盟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