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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世功:朝鲜会走上“既反美又反华”的道路吗? —与阎学通教授商榷
发表时间:2017-02-03 17:55 来源:国际网
尽管核问题上的对立十分严重,但中朝共同利益的基础犹在,对外部势力离间分化两国关系的图谋都有冷静认识,因此,两国都会立足大局,珍视传统友好合作,小心谨慎地管控分歧,不让核问题上的对立突破友好关系的边界变成对抗,维持双边关系正常发展。当核问题妥当解决之后,中朝关系定会在广阔的前景下“老树新花”和更上层楼。当然,这需要时间和付出极大努力。

阎学通教授新年伊始在“中国国际问题高级讲坛—2017”上所作题为《特朗普执政对中国崛起的影响》的演讲,对特朗普上台的背景及原因、特朗普的特点及政策取向特别是对中国崛起可能产生的影响,都做了深刻、精到的分析和预测。然而,百密难免一疏,阎教授对特朗普上台后朝鲜半岛局势、朝鲜对外政策特别是对华政策的判断却似是而非,令人不敢苟同。

阎学通教授这段话不长,照录如下:“至于朝鲜,我认为特朗普上台之后对朝鲜压力增大。有人认为朝鲜会因此更加需要中国的帮助,会向中国靠拢。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为什么?因为我们很难改变我们无核化的对朝政策。美国的要求就是消除它的核武器。除非我们支持朝鲜搞核武器,只要我们不支持,这点你和美国就难有本质的区别。朝鲜很可能像我们在上世纪60年代一样,两个拳头打人,当时我们既反美国又反苏联。朝鲜很可能最后走向既反美也反中国。”

在冷战和后冷战时代迄今的漫长时间里,中朝关系的发展道路并不笔直平坦,有过不少磕磕碰碰,但两国关系当中睦邻友好、互惠合作的主旋律从未改变。阎教授认为特朗普上台后朝将“既反美又反华”,即:将长期坚持的对华友好变为与中国为敌,不能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颠覆性的结论。然而笔者认为,这一看法背离历史、脱离现实、违反逻辑,很难站得住脚。

首先,“中国坚持半岛无核化导致朝反华”的看法缺乏事实根据。历史事实是,自上世纪90年代初朝核危机爆发以来,中国一直坚定地反对朝鲜走拥核道路,积极倡导并努力推动六方会谈,特别是支持并切实履行联合国历次朝核问题有关决议,参与对朝制裁。中朝围绕半岛无核化立场尖锐对立,难以调和,不可能不对两国关系正常发展形成严重制约,习近平担任国家主席以来,双方首脑互访迄未进行,一些经济合作项目进展缓慢就是证明。但是,尽管如此,两党、两国坚持和发展中朝友好的意愿没有改变,双方友好合作的纽带仍然维持和发展,这是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朝核危机爆发以来20多年的历史证明,中国坚持半岛无核化并未带来朝鲜与中国为敌的结果。

缘何无核化问题上的对立没有将朝鲜化友为敌?各种因素不胜枚举,但笔者认为根本原因是两国在朝核问题分歧之外仍存在巨大的共同利益。除了两国关系的深厚传统以外,还应看到,朝核问题仅仅是半岛问题的一个部分,远不是它的全部,恰恰在朝核问题之外的宽广领域,中朝仍有着相互依存、休戚与共的关系。

维系中朝关系的主要因素是:两国都希望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和平稳定,不希望生战生乱;两国都反对霸权主义,主张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两国都主张清算半岛的冷战遗产,实现“停和机制”转圜;两国都需要开展互惠互利的经济交流合作,实现共同发展和繁荣,凡此等等。

随着冷战终结,朝鲜“战略屏障”作用相对减弱,两国之间冷战时代那种“唇亡齿寒”的关系架构业已改变,但互有需求、相互依存的纽带依然坚实地存在并发挥作用,形成两国关系的内在基础。正因为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朝核问题持续发酵,中朝关系却依然能够“带病运行”,并未走向敌对。

普遍认为,特朗普上台将会给朝鲜半岛局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其中就包括阎学通教授讲座中所说的“对朝压力可能增大”,除了强化制裁和武力威胁,对朝动武的几率可能上升。但是,这一变化并未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中朝关系的基础。况且,按常理判断,越是形势危急、压力增大,朝鲜毫无疑问都会“更加需要中国的帮助,会向中国靠拢”,怎么反倒会得出朝鲜要转向反华的结论呢?

阎学通教授说,“朝鲜很可能像我们在上世纪60年代一样,两个拳头打人,当时我们既反美国又反苏联”。显然,阎教授对朝鲜的历史还缺乏足够了解,过分低估了朝鲜的生存战略和智慧。

朝鲜作为一个小国,处于南北对峙、列强环伺的险恶环境中,避免四处出击、多面树敌,是最起码的生存要求。实际上这也正是朝鲜始终坚持的生存战略,并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细数朝鲜的历史,迄今为止还未发现它有过“两个拳头打人”的记录。在上世纪60年代的中苏交恶中,朝鲜立足“自主”,发挥“走钢丝外交”的技巧,守护、争取了自己的利益。面对1992年中韩建交的巨大冲击,朝鲜处乱不惊,冷静应对,没有采取对韩美和中国同时出击的做法,避免了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并借助同中国积极发展关系克服了困难,争取了主动。核导危机爆发以来,朝鲜更是精心策划,守住方寸,并未因中国反对其拥核就将中美等量齐观,没有“两个拳头”同时出击,从而较好地掌握了战略主动,避免了处境极度恶化。

朝鲜推进核武装无疑极端错误,但其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和技巧地利用矛盾,虚虚实实、以小博大的高超博弈手法,包括避免两面出击的战略,国际社会早有定评。实践证明,这一战略对朝鲜是必要和有效的,朝始终坚持不渝,怎么到特朗普执政突然就会弃置不用了哪?显然道理上说不通。

阎学通教授的一个重要论断是,只要中国反对朝鲜拥核,“和美国就难有本质的区别”。其暗含的逻辑是:既然中美反对朝鲜拥核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所以朝鲜反美也就必然反华。这是阎教授对朝鲜“既反美也反华”理由的诠释。然而单纯根据逻辑推理得出的这一结论同样不太靠谱,难以服人。

从表面现象来看,中美都反对朝鲜拥核,最终都是要消除其核武器,似乎没有区别,但透过表象我们可以看到,在半岛无核化这一领域,中美之间既有共同点,也有分歧,甚至是原则分歧;抹煞原则分歧,将中国与美国完全等同起来,是错误和有害的。

中美在半岛无核化问题上确有若干共识和共同利益,主要是:维护国际核体系,反对和阻止核扩散;执行安理会决议,维护联合国权威;反对单方面破坏均势,维持半岛势力均衡等。在上述共识和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中美就相关问题保持了沟通、协调与合作。但是,这些共识和共同利益不能掩盖和取代双方的原则分歧,尤其不能得出中美“本质相同”的错误结论。

中美在朝鲜核问题上存在着“本质区别”。在角色认知上,美国被朝视为“主要敌人”和“最大威胁”,中国则是朝的友好邻邦和地区安全维护者。在无核化目标上,美国意在消除对本国和韩日的威胁,维护其在半岛和本地区的霸权地位,中国则是兼顾周边安全和地区和平稳定,清算半岛冷战遗产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在无核化途径上,美国不排除任何政策选项,实际上更加注重强力制裁和武力威压,以至实行“先制打击”;中国则一贯坚持对话和平解决,主张同时考虑双方关切、用平衡的办法从本源上解决问题,坚决反对生战生乱。在对朝鲜政权的态度上,中美更是截然不同。美将朝鲜视为“邪恶轴心”、“暴疟政权”、“失败国家”,不惜采用“武力威逼”、“诱导崩溃”“政权更替”等种种手法,必欲灭之而后快;中国则始终将朝视为友好近邻,积极发展正常的国家关系,即便核问题发生后,也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反对一棍子打死。中国在对朝制裁问题上,历来秉持公正立场,反对殃及民生、制造人道灾难。凡此种种,无不说明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绝不是“本质相同”,而是有着天壤之别。

根据上述分析、考察,笔者认为,对中朝关系前景既不能盲目乐观,看不到双方分歧的严重性;也不能两眼一团漆黑,认为中朝将会敌对。一方面,朝鲜对中国反对其拥核心怀不满,随着中方制裁动“真招”,朝有可能以言辞和行动发泄不满和进行牵制,导致双边关系进一步僵冷。两国关系完全正常化需要时间和耐力。另一方面,朝鲜清楚了解中美立场的本质区别,清醒知晓怎样做才最符合自身的利益,因此,朝图一时之快,选择与中为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应当看到,尽管核问题上的对立十分严重,但中朝共同利益的基础犹在,对外部势力离间分化两国关系的图谋都有冷静认识,因此,两国都会立足大局,珍视传统友好合作,小心谨慎地管控分歧,不让核问题上的对立突破友好关系的边界变成对抗,维持双边关系正常发展。当核问题妥当解决之后,中朝关系定会在广阔的前景下“老树新花”和更上层楼。当然,这需要时间和付出极大努力。

(作者为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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