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月8日，印度总理莫迪宣布，当日午夜，价值14万亿卢比的500卢比和1000卢比面额钞票，不再是法定货币。这两种钞票占所有流通货币的86%，印度经济应声陷入混乱。

据称莫迪的目标是兑现其打击“黑钱”的竞选承诺，这些通常是现金的黑钱来自逃税、犯罪和腐败的非法所得。莫迪还想让据报道由巴基斯坦印刷、用于资助对付印度的恐怖主义的伪钞变成废纸。但是，近一个月之后，废钞行动的全部成果是一场经济灾难。莫迪的这个决定一点都不高明，倒是一个大大的误算。

宣布废钞立刻引起了一场疯狂，人们竞相兑换即将作废的钞票。尽管印度人到今年年底之前都可以将钞票存入银行，但大量存钱将让他们承担高额税金和罚款。因此他们蜂拥涌向加油站、珠宝店和贷款商归还贷款。银行、外汇兑换点和自动提款机前面的长龙见首不见尾，所有人们可以换掉这些即将作废的钞票的地点，无不人头攒动。

但是，好不容易排到了最前面，人们又往往面临严格的提款限制，因为政府之无能令人发指，在宣布决定之前根本没有印好足够的新钞。更糟糕的是，由于设计问题，新钞与现有自动提款机不兼容，而新钞的面额是2000卢比，对于大多数人的用途来说也太大了，特别是考虑到政府无法印制足够的小面额钞票应对找零的情况。

此前欣欣向荣的印度经济戛然而止。所有指标——销售、贸易者收入、产量和就业——纷纷下降。前总理曼莫汉星估计现财年印度国内生产总值（GDP）将萎缩1%至2%。

但是，如往常一样，这一影响并不是人人相同。印度富人较少依赖现金，较多持有信用卡，影响相对较小。但穷人和较低收入阶层日常活动都依赖现金，因此成为这一初衷是“有利于穷人”的政策的主要受害者。

小生产者由于缺少维持的资本，已经开始纷纷倒闭。印度为数巨大的日薪工人无法找到能用现金支付工资的雇主。地方工业因为缺钱而暂停。非正式银行部门也几近崩溃，这里产生了印度40%的贷款总量，主要是在农村地区。

印度捕鱼业依靠新鲜渔获的现金交易，也遭遇重创，贸易商因易腐坏存货损失惨重。农民以低于成本的价格甩货，因为没人能拿出钱来购买，而冬粮无法及时下种，因为没人能拿出现金买种子。

尽管如此，普通印度人仍然选择了默默忍受，心甘情愿地响应莫迪等待50天的号召，即使重建正常货币供应可能需要四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政府苦心经营的公共关系——将人民的困难描述成为了国家利益做出一些小牺牲——似乎收到了成效。一个广受欢迎的社交媒体红人问道，“既然我们的战士们每天都可以为捍卫边疆站岗数小时，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银行门前排几个小时队？”

但牺牲绝不仅限于排队。医院不接收只有旧钞的病人；家庭无法购买食物；中产阶层工人无法买到需要的药品。据报道，多达82人死在换钞队伍或相关事件中。此外，许多废钞的短期效应有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并有可能加剧，关门的企业可能无法重新开张。废钞很可能对印度金融机构造成持久伤害，特别是印度储备银行，它的声誉已经受到影响。

也许最糟糕的部分是这些牺牲可能无法实现政府声称的目标。并非所有的黑钱都是现金，也并非所有的现金都是黑钱。持有大量黑钱的人似乎已经找到了洗白的方法，而不是如政府所预期那样销毁这些钱以避免吸引税务人员的注意。因此，大部分据信已处于流通状态的黑钱现在已经进入了银行，导致政府无法获得预期中的红利。

除了所有这些，政府的计划根本不能控制黑钱的源头。要不了多久，不开发票、假订单和支票、记入不存在的交易等旧恶习，以及明目张胆的贿赂，就会产生新的黑钱储藏方式。

许多莫迪支持者声称，废钞政策的问题是执行不力造成的。但真相是其设计存在根本性漏洞。没有“政策框架”，没有成本收益分析，也没有证据表明曾经考虑过其他政策选择。从发布后的剧烈政策调整风暴看，显然也没有进行过影响分析。

但是，莫迪不承认他所造成的不透明的政策环境所带来的日益增加的风险，而是一直在讨论更进一步，要让印度步入“无现金社会”。他难道不知道印度90%的金融交易是用现金进行，或者90%以上的零售商店根本不能刷卡消费？他难道不清楚85%的工人的工资用现金支付、一大半印度人口没有银行账户？

2014年，莫迪带着提振增长、为印度年轻人创造就业岗位和鼓励投资的承诺上台执政。他的设计拙劣的废钞政策让这些目标成为笑柄，同时也葬送了他身为高效胜任管理者的名声。印度需要多久才能从当前的乱局中恢复，我们只能猜测。

（作者Shashi Tharoor是联合国前副秘书长、印度前外交部长、前人力资源发展部长，现为印度议会外交常务委员会主席、印度国大党议员。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