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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昊:共和党可能面临灭党之灾
发表时间:2016-09-20 17:42 来源:国际网
政党政治和代议制度本质上都是精英的游戏,但选民基础的变化必然决定政党的变化。共和党的危机短期来看是党内极端候选人的危机,但长期来说是如何应对其选民基础变化的危机。共和党的应对却进退失据,甚至为短期的选举利益而牺牲了党的宗旨和长远政治目标,也要为目前这种政党原则浮动,面目不清,主流力量边缘化、支持者逐渐远离的生存危机负上责任。在美国国内,共和党和民主党都已经偏离了原有的中间偏右和中间偏左路线,而向更右和更左的方向发展,相互之间的距离也更大。随着传统的美国中间路线政治主张迅速地边缘化,2016年之后的美国政治光谱都势必就此改写。

两个月后,当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的帷幕落下,人们将会发现这场选举最大的输家不是两位候选人希拉里和川普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为追求短期政治利益却逐渐失去自我的共和党。

共和党的危机是一个过程

虽然美国两党的主要功能是动员选举,且共和党在2016年的总统选举中并未太落下风,不过分析者普遍认为,即便共和党赢得选举,那也将是川普个人的胜利,而不是共和党的胜利。但问题是,对于共和党来说,如果不依赖川普,则连与希拉里一战的资格都没有。自从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不得不提名川普为候选人的那一天起,这种尴尬的局面就已经注定。

也是在总统选举进程中,共和党面临巨大的分裂危机。共和党的高层大佬和议会党员,纷纷和川普保持距离。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多名重要党员找出形形色色的借口拒绝出席,杰布·布什、卢比奥等明确提出反对川普的主张。更要命的是,迄今已经有50多位党内大佬表态支持希拉里。如果说在不远的将来有共和党大佬出来像当年的西奥多·罗斯福一样另组新党,也不会让人奇怪。

至于普通党员和选民,则对共和党的认同感急剧下降。今年3月CBS和《纽约时报》联合发起的一项民调显示,60%的共和党初选选民认为这场竞选让他们对共和党更多感到尴尬和失望。历史学家理查德·史密斯认为,“共和党提名川普意味着敌意接管共和党,这会导致共和党更难以管理党内反移民愤怒的情绪以及控制右翼主义的势力,本土主义者不会消失,他们可能更加狂热”。就在短短的一年前,共和党还在国会、地方州议会的选举中大获全胜,转眼间却面临着普通党员和选民的信任危机,甚至党内分裂的危险。

其实,共和党的危机并非从今日开始。党内精英出走和普通党员的疏离,不过是一系列溃败事件的结果而已。而溃败的因子就在一年前的中期选举和地方选举的胜利之中已经种下。共和党对于茶党在选举中的依赖,导致其不断地丢失传统,却没有赢得对一个政党来说最重要的选民基础。

奥巴马上台以来,茶党强势崛起,在共和党内部形成了一股极右翼的浪潮。2010年中期选举,33名茶党候选人赢得众院初选,8名茶党候选人赢得参院初选。2014年中期选举,茶党候选人仍以共和党人的名义参选,并帮助共和党获得参众两院多数。不过,当所谓的“共和党”胜过民主党时,党内大佬们却兴奋不起来。因为他们属意的共和党候选人早已被茶党打得七零八落,而新当选的茶党议员却并不把党内大佬们放在眼里。在今年的选战中,茶党的克鲁兹和更为激进的川普作为共和党候选人对于本党的攻击,成为他们胜出的重要原因。

被茶党打落的共和党精英,最著名的应属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共和党党鞭坎特。他是继众议院议长博纳后共和党第二号人物,一直被看好将取代博纳成为共和党头号权力人物,是共和党的明日之星。按他的履历,再往后竞选个总统副总统都不足为奇。而且在2014年中期选举之前,他已连任七届弗吉尼亚州众议员,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悬念。结果他在党内初选中就完败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茶党候选人布莱克,连竞争众议院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经济学教授戴维·布莱克来自弗吉尼亚一所博雅学院,这所大学成立于19世纪30年代,学生来自中产阶级上层,有钱人的子弟居多;家长多为共和党人;正式教职员工全部是白人;开会表决都用古英语;教授的成分则丰富多彩,左右派都有,但南方文化更为强盛;学生见到老师较少称呼教授(Professor),而是直接说阁下(SIR)。这正是一所刻意保持着纯正美国传统的大学。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茶党兴起那年(2009年)我恰在这所学院任教。

传统的共和党信奉社会保守主义、经济自由主义以及对外的军团主义强硬态度。这些均在学校的传统中有所体现。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学校中,教授们也会觉得茶党的主张过于激进,并非真正的共和党传统。有教授说,和茶党相比,他们宁可支持民主党。于是真的就有一位特拉米尔教授出来代表民主党参加竞选,他的专业是社会学。不过,尽管特拉米尔教授在校内得到不少支持,但在校外就不是那么回事了。2015年国会选举这两位前同事的对决中,仍是茶党的大卫·布莱克胜出。

基于茶党迅速兴起的现实,受到茶党冲击的共和党已经无法走回原有的道路。不仅如此,如果说共和党还能够在茶党的主张中找到自身的些许传统的话,那么当今天川普的主张甚至比茶党更为激进时,共和党除了彻底的改革传统,已经很难有别的出路了。

共和党选民基础的变迁

从人员结构上,共和党可被视为如同心圆的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党内权力者,包括党鞭、主席、在任和退休民选高官、国会议员等;第二层次是正式党员,即公开宣称自己是共和党党员,并保持对党的忠诚,正式党员占共和党全部人数5%—10%;第三层次则是共和党在大选中要动员和依赖的选民。

共和党选民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在上层是靠经济自由主义政策笼络大资本所有者、经济精英;在下层则是靠保守主义观念团结下层白人劳动阶层。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又都通过福音派的默契而得以结合。从西方国家,特别是欧洲的政党史来看,多以经济地位分层和组党。共和党能够团结在经济上差异如此之大的人群,其选民基础可以说是非常独特的。

这种不同寻常的选民基础是经历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社会演进和政党转型而形成的。在历史上,共和党本是一个善于灵活转身的政党,对于选民政治心理常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从而延续党的政治生命。

19世纪中期,在美国南北因奴隶制而分裂的背景下,共和党在林肯的推动下将自己定位为废奴主义的倡导者,从而获得了北方州的支持,在南北战争后也成为黑人心目中的英雄。当时的共和党获得了北方工商业资产阶级、南方黑人、白人传统价值者的联合支持,选民基础广泛。

南北战争后的美国经历了40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这个“镀金时代”造就了一大批世界级的大资产阶级。共和党看到国家和世界发展的潮流,非常精准地找到了这个代表美国未来的经济精英阶层作为其选民基础。在同时期民主党分裂的情况下,共和党从1856年到1932年一直主导着美国政治,其中只有短暂的时期,如1912年共和党分裂时,民主党才短暂地上台执政。

从20世纪初期开始的进步主义运动给了民主党复兴的机会。由于原本代表白人草根的共和党倾向于大资产阶级,因而失去了城市工人和农民阶层,将他们推向新兴的人民党。这个草根政党只是由于在总统大选中推出了错误的候选人而遭致失败。此后民主党卷土重来,借进步主义运动进行福利保障和平权转向,接收了人民党的支持者。直到大萧条时期,由于胡佛的共和党政府应对不力,民主党候选人罗斯福上台,开启了民主党长期执政阶段。

从进步主义运动到民权运动,共和党以自由为名向上层走,民主党以平等为名向下层走,导致共和党和民主党的选民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互换。例如,大萧条后罗斯福总统的新政强调国家介入和普遍福利,赢得了中产阶级中下层、工人、少数族裔等的支持,但许多经济精英则转而支持共和党。而共和党则巩固了其古典自由经济的主张,赢得了大资产阶级、中产阶级上层的支持,但却失去了黑人和少数族裔的支持。这部分人群转投了民主党,成为民主党的选民基础。

此后共和党试图重新夺回草根阶层,并且其动员策略明智地没有局限于经济领域,而是通过福音派的信仰、美式爱国主义等,赢得了之前支持民主党的南方保守主义力量;与此同时并未放松以古典自由主义、自由贸易为主张而拉拢经济精英阶层。由此形成了共和党今天的两个层次的选民基础。

利益集团兴起与共和党的分化

但随着全球化和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个历史上的“光荣老党”(GrandOldParty)所依赖的两个层次的选民基础都遭到了侵蚀。主要来自于上层利益集团化,和下层碎片化。

以往的富豪如摩根和洛克菲勒等都是共和党的长期支持者,甚至洛克菲勒家族自己也会出面竞选总统。但随着资本主义竞争加剧,社会利益分化严重,单独的家族在政治上影响下降。今天的美国商业利益不再依赖于几个大家族,而是形成了美国商会(A.C.)、全国制造业者协会等多个利益集团。

经济上处于中上位置的阶层,在政治上会更相信利益集团而不是政党;而且他们也比弱势人群更容易形成利益集团,并以集团形式更有效而隐蔽地实现政治和经济利益。美国商会(A.C.)、商业委员会(B.C.)等善于通过集团游说而直接影响政策,特别是自由贸易、减税等有利于大资本的政策。研究显示,在联邦政府层面上,84%的游说花费来自大公司和代表大资本的商业协会。对于经济精英阶层来说,利益集团替代了政党作为争取政治利益的工具,导致政党政治出现了某种程度的空洞化。

另一方面,共和党的下层白人选民是受到全球化冲击最为严重的人群,并且与商业利益集团影响越来越大相反,中下层的组织化程度急剧下降,出现了碎片化倾向,社会资本急剧减少。最典型的案例是美国工会的衰落和社区的衰落。

美国工会组织劳联产联在20世纪是一个辉煌的存在,一度有20%以上的工人加入劳联产联,直到2000年前后,仍能组织其数十万人的反全球化示威。但进入21世纪后劳联产联、海员工会、公交工会等的会员数量不断下降,这在很大程度上要拜全球化所赐,美国工人的工作机会随着制造业外移而流失到其他国家。现有的美国工人加入劳联产联的不到10%,其他工会组织情况都差不多。碎片化的下层在政治上更难发出声音。而传统的共和党政策主张有利于经济精英集团,但对于中下层却难以开出有效的药方。(工会虽然是民主党的传统拥趸,民主党同样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更多的人则对现状感到无力回天的沮丧。

但由于茶党的崛起,共和党的白人下层选民并没有大量流失,而是转而诉诸更为激进的极右翼派别。这为茶党、川普等反体制政治家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却令“正统”的共和党人无所适从。对他们来说,这个曾经由反奴隶制人士在一个半世纪前成立的“光荣老党”,已经在激进的右翼思潮中失去了自我。尤其是在他们不幸地遇到了川普之后。

面对变局,应对失当

面对选民基础流失的危局,共和党原本是采取向左转的策略。党内高层意识到,包括2012年大选在内,他们在老布什之后的6次总统大选中有4次已经失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为吸引更多选民,共和党高层开始软化党的形象,吸引年轻人、西班牙裔和女性的支持。但是这种策略并未在此后的民调和选举中奏效。因为民主党的福利化主张更接近于解决上述人群的问题。

于是共和党又开始向右转,容忍茶党等更加右翼的主张,为此不惜牺牲共和党的真正传统和相对温和的政治家。共和党高层最大的错误就是,试图利用这种反体制、反精英的情绪获得选举胜利,而非去引导激情和弥合裂缝。

2014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利用茶党所动员起来的底层白人的反弹与恐惧在国会选举、地方议会、州长选举中大获全胜。不过,选举胜利只是表面的胜利,却形成了路径依赖:一旦一个政党开始抛弃传统,它就不得不一路抛弃下去,直到面目全非。这对于一个政党才是最危险的。

传统的共和党主张被边缘化,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去年党内初选的首场辩论。当杰布·布什强调其在佛罗里达州执政时减了多少税、废除了多少个政府审批程序时,他得意于在这些方面比其他候选人明显要高出一筹,但实在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兴趣。虽然这些成就是传统的共和党人最为看重的。最终,这位政治世家子弟,传统价值观贯彻最好、政绩最为突出的候选人第一个宣布退出竞选。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共和党的选民基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而共和党政治家们还在抱残守缺,理解不了真正的形势。

不仅如此,茶党的兴起表明共和党的传统主张已不能满足那些更右翼的党员的想法;但现在就连茶党的主张也不能满足共和党选民中弥漫着的反体制情绪了。作为茶党明星的克鲁兹最终在党内初选中被更为激进的川普打败。

对于传统的共和党上层和下层选民,川普不是像其他候选人那样采取两面讨好的做法,而是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例如,所有共和党参选人都提减税。克鲁兹提出个人所得税10%,企业税16%。卡森提出14.9%的单一税率。只有川普说要给富人增税。这说明川普非常清楚地知道底层的沮丧,并试图通过打压经济精英而讨好白人底层。而此前共和党对于初选制度的设计也帮了川普的忙,如排挤“非传统候选人”、拉升“领先者”优势的某些做法,导致一些初期落后的候选人早早退选。川普因此很早就确立了优势。

保守派人士塞拉姆(Reihan Salam)认为,川普没有信念,只是看到了可以获利的机会、民众的不满,他就利用了这一切。虽然这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但并不准确。其实川普是有理念的,那就是打碎中间偏右的共和党传统,用比茶党更右的主张夺取茶党的选民。《华盛顿邮报》今年5月专门发文列举出川普反共和党传统的一系列主张,如否定共和党视为神圣的保守原则;反对自由贸易协定;信奉孤立主义;声言要在美墨边境建墙;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等。其极端主义的言行也摧毁了此前共和党吸引少数民族和女性的努力。

其实,川普并非摧毁共和党传统的第一人,甚至茶党也不是,放弃传统的正是共和党自己。从茶党运动兴起而共和党妥协的那一天,其溃败的步伐就开始了。现在的共和党不得不更加依赖茶党和川普,向极右势力投降。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川普如今在总统选举中民调明显落后于希拉里。让人不禁会想到,共和党这样出卖自己的原则,如果还是没有赢得选举的胜利,会不会让人有一种卖了身还没收到钱的感觉?

政党政治和代议制度本质上都是精英的游戏,但选民基础的变化必然决定政党的变化。共和党的危机短期来看是党内极端候选人的危机,但长期来说是如何应对其选民基础变化的危机。茶党从内部兴起已经给共和党敲了警钟,川普上位是对共和党更沉重的一击。而共和党的应对却进退失据,甚至为短期的选举利益而牺牲了党的宗旨和长远政治目标,也要为目前这种政党原则浮动,面目不清,主流力量边缘化、支持者逐渐远离的生存危机负上责任。

在美国国内,不仅是共和党,在左右激进主义的冲击下,共和党和民主党都已经偏离了原有的中间偏右和中间偏左路线,而向更右和更左的方向发展,相互之间的距离也更大。近20年的国会投票记录清楚地表明,两党越来越难达成意见融合和意见交叉。当然,共和党的意识形态极化程度要明显更高一些。随着传统的美国中间路线政治主张迅速地边缘化,无论共和党会像1912年那样分化出新党,还是像1980年那样涅槃重生,2016年之后的美国政治光谱都势必就此改写。

(作者为华南师范大学政治学副教授,文章转自腾讯《大家》)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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