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总统普京出人意料地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突然宣布自15日起开始从叙利亚撤军。一石激起千层浪，从“胜利论”到“认怂论”各种评价纷至沓来。

就算俄罗斯“缺钱”，也不至于到这份上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开支其实相当节约，据俄罗斯媒体公布的直接花销，不过每日几百万美元，至今五个半月的军事行动，总开支不到5亿美元，即便如西方媒体所声称的那样加上间接成本后，花销也仅仅10亿美元左右。就是再多炸半年一年，成本也不会大幅升高。

相对于俄罗斯2015年约合800亿美元的军费，以及2016年实际削减了不到5%，但因为汇率变动约合500亿美元的军费预算来说，仍然只是个零头。假设能保持这种花销速度，半年10亿，一年20亿美元而已。俄罗斯有足够的钱继续维持在叙利亚空袭很多年。

俄罗斯提供给叙利亚政府的援助，据估计也并不多，同样只有10亿美元上下，主要是提供叙利亚政府自身无法生产的武器弹药、机械设备、食品药品和其他辅助设备。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远比在东乌克兰还要少的多。其中一个很大的区别在于，俄罗斯不得不花费巨资，援助被战争破坏的东乌克兰居民的生活和经济。东乌克兰两州的作战主体虽然是当地的军事起义军，但也正因为他们是起义军，能作战已经很好了，要他们管理和负担几百万人的生活和经济那就太勉为其难了。这些重任，最后完全是依靠俄罗斯的援手。

据估计，俄罗斯在军事上也就花费了十几亿美元，却在无底洞的民生援救和难民安置上，花费了200亿美元以上的代价，这超过军事开支十倍以上的民生包袱，才是俄罗斯不得不寻求收手，而非一路向基辅挺进的根本原因。

一路向基辅挺进，虽然俄罗斯在军事可以做到，但若把整个东南乌克兰各州都吞下去，俄罗斯将不得不多养活上千万而不止几百万人的生计，一直开支到战后重建完成，可以恢复造血能力为止。这是全世界（可能除了中国以外）包括美国在内任何国家都负担不起的数字。

叙利亚政府或多或少还能控制自身区域的经济和民生产出，维持基本秩序，这也是巴沙尔总统为首的叙利亚政府能坚持五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所以俄罗斯只要提供他们急缺的食品药品即可。而庞大数量的叙利亚难民，众所周知，则是直奔欧洲而去。

据德国媒体报道，仅德国国内涌入的百万难民，就要在近两年内消耗500亿欧元安置成本，整个欧盟各国需要消耗上千亿欧元，而最终开支累计总数，大的无法想象。也难怪欧盟最近通土耳其的谈判中，简直是向绑匪付赎金一样连连让步。

虽然战争是只吞金兽，但是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开支水平可控，并且无需负担最复杂最昂贵的民生和难民成本。俄罗斯再缺钱，也不缺这区区每月几亿美元，怎么可能“缺钱”“认怂”呢？

据报道，俄罗斯还将继续保持一部分军事力量，继续轰炸IS。只是在其他战线上要顺应联合国停火协议和美俄协定，所以相应地撤回部分力量。

俄罗斯展现了大国实力

去年10月时，法国媒体酸溜溜地说，俄罗斯现在的空袭战果证明不了什么，要是能连续3个月保持现在的空袭强度才算厉害。然而俄罗斯已经保持了五个半月的持续空袭。

大家应该还依稀记得，法国在2011年利比亚战争中，就在自己的地中海家门口作战，出了多少洋相。特别是空袭了区区三个星期之后，就发生弹药不足，被迫把训练用的水泥炸弹拿来凑数的大笑话。最后英法等国，还是只能紧急召唤美国盟主救场，才撑到卡扎菲被打败。

即便如此，美国都下场之后，西方联军也并没能把他们想要的“民主”势力扶上台掌握利比亚，利比亚至今仍然在军阀混战和部落混战中。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虽然看起来出动兵力规模不大（约5000人左右），进行高强度密集轰炸的次数不多（大约9000架次），但是效果相当显著：使接近崩盘临界点的叙利亚政府军恢复了元气，转守为攻。在俄罗斯的空袭支持下，叙利亚政府军夺回了约有叙利亚四分之一人口的地盘。

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既没有美国那种一掷千金的滥炸一气，也没有英法那般各种机械故障、弹药短缺的困扰，获得了显著战果。

除了被土耳其偷袭，被击落一架战轰，救援时损失一架直升机之外，俄罗斯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显示了俄罗斯在后勤保障、情报研判保障、目标识别和空地支援上的卓越能力，尽管早已不是昔日两极霸主之一的苏联，但仍然无愧于一个大国地位。让全世界肯定了俄罗斯军队的质量和实力。

俄罗斯这时开始撤军，真可用一句网络热词来形容：“装完X就跑，真刺激！”

有限战争见好就收才是俄罗斯的精明之处

谈论俄罗斯以及总统普京“认怂”之前，其实应先反问一句，怎样才算“不怂”呢？

前拒土耳其、后打沙特、左平欧盟、右败美帝，夺取中东主导权？夺取中东主导权这种事情，以昔日苏联之强，尚且惨败。俄罗斯要是打着这主意，那才真是“药丸”倒计时。

帮助叙利亚政府夺回全国控制权？俄罗斯更没有这种兴趣，因为叙利亚自己做不到啊。

俄罗斯很乐意支持叙利亚库尔德人的自治政权，从而间接搅动中东棋局（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境内也有大量库尔德人，土耳其政府军目前正和境内库尔德人又双叒叕开打了）。

实际上，近期对IS作战最得力的正是库尔德民兵，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远比叙利亚政府军更高。他们与俄军配合作战之所求，无非就是俄罗斯推销的叙利亚邦联计划，将承认库尔德人在大的邦联框架下建立自治政权的权利。强行镇压显然很善战的库尔德人，不管对叙利亚政府还是俄罗斯援军都是自找苦吃。

政府军在俄军支持下收复失地，从最少时只剩35%，到目前基本上控制了包含全国65%人口的地区，这些地区都有或多或少的什叶派人口。而对剩下的那些几乎全是逊尼派或库尔德人的地区，攻下来也守不住。这不是“宜将剩勇追穷寇”，而是“要不要踏进新泥潭”。

俄罗斯的叙利亚作战开支不大，的确可以继续炸下去。但是叙利亚政府军和叙利亚什叶派自身呢，五年来血的流够多了，陷入新的消耗战泥潭，恐怕并非最佳选择。俄罗斯倒是可以继续下去，叙利亚政府军恐怕不知道哪天到了临界点，突然就崩了。这就是为什么巴沙尔总统和叙利亚政府经过痛苦的思考，最后接受了俄罗斯提出的叙利亚邦联计划。

继续扩大战争，无非就是跟土耳其-沙特联盟正面对抗，这当然能天天造大新闻，很能满足看客的“娱乐”需求，满足各国的战争狂热。但是俄罗斯能有什么好处？俄罗斯既不可能占领伊斯坦布尔和海峡，也不可能占领沙特的油田。俄罗斯揍死了土耳其-沙特联盟，却什么战利品也不会增加，那为什么要做？！

目前为止以那么小的付出，就取得了现有成果。亲戚之间尚且有“救急不救穷”之说，现在不见好就收，还等着请客埋单，当苏联那样的国际共产主义冤大头吗？

保住俄罗斯在地中海的桥头堡、保住亲俄的叙利亚政权、保住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在保住这些俄罗斯利益的局面下与美国在中东/叙利亚回合达成妥协，这个有限目标显然是完成了。

俄罗斯首先将继续保有驻叙利亚的两个军事基地及一定的驻军，也将继续对IS进行轰炸。这给予了俄罗斯随时可以回来的自由。

其次，亲俄的叙利亚政权已经从濒临崩溃中恢复过来，从岌岌可危，到目前收复失地。在美俄协议中，美国已经被迫让步，不再坚持推翻巴沙尔，允许和平政府重组后巴沙尔继续留任，新的大选中巴沙尔可以参选，承认各自控制区的自治，也就意味着亲俄的叙利亚政权将名正言顺地保住目前的地盘。

没保住应有利益或原定目标，就软了，这是“认怂”。而美国不推翻巴沙尔了，显然是美国“认怂”了。俄罗斯的利益保持住了，则是见好就收，说明俄罗斯总统普京才是精明人。

从《孙子》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来看，俄罗斯成功地在叙利亚“伐兵”，成功地和美国“伐交”，成功地对土耳其和沙特“伐交”与“伐谋”，而在可能陷入“攻城”的地方，抽身撤兵了。

前人们早就说过：战争只需要你愿意就能开始，包括懦夫在内的任何人都可以发动战争；但战争并不是你乐意就能结束，要结束战争得胜利者来同意。最高级的战争艺术，是在战争发起时，就谋定了战争将如何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结束。

从1866年普鲁士军不进占维也纳，而是允许奥地利媾和，到中国在1962年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干净利落地教训了印度军队，无不以满足有限目标，保持战略优势，让战争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结束。

作为反面例子，最经典的莫过于麦克阿瑟“大”帅，在朝鲜的不断推进，从38线，到窄腰，再到饮马鸭绿江，最终逼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硬把自己的“荣誉”输了个干干净净。

苏联和美国陷入阿富汗泥潭，最后灰头土脸地走，也是不知道如何有节制地进行有限战争，如何结束战争。

俄罗斯和总统普京，精明地见好就收了。接下来的各种难题属于欧盟与土耳其，属于土耳其与库尔德人，属于伊朗与沙特，属于什叶派与逊尼派，更属于“阿拉伯之春”以来，把中东搅成泥潭，坑了自己的美国。

而高举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决不下场，专心发展的中国，将继续更为精明地站在岸上看他们如何在中东泥潭里角斗。

（作者为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从事国际贸易，文章转自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