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架苏-24攻击机近日被土耳其F-16战机击落，国际社会开始密切关注俄罗斯和土耳其之间就叙利亚问题而产生的一系列紧张关系。

不过，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更多的是希望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聆听土耳其的声音，而鉴于相关当事方的立场以及国际地区局势，土耳其和俄罗斯关系不可能因此事件走向敌对。

分析重大国际事件，尤其是涉及相关当事国的重大国际事件，需要谨防两种错误的思维定势。第一种错误定势，是以“国际关系”代替“外交分析”。这种分析更多的关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尽管分析往往看起来“高大上”，实际上仅能提供一些基础的“背景资料”，最终往往是泛泛而谈。第二种错误定势，是将事件的某些“后果”反推成“原因”。

国际事件，尤其是重大的国际事件，其所造成的影响往往具有不可预测性，诸多的后果往往并不是事件发起者所希望看到的，或者事件本身都不是行为体决策人所希望看到的。

而由于外界分析人员往往在第一时间缺乏对事件本身和相关当事方的了解，因此不能及时有效的做出判断，只能以重大的“结果”反推“原因”，造成对相关行为体的立场、意图和能力的误判。因此具体到此次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的行动，需要我们从事件的重要当事方（也是事件的发起者）——土耳其的立场和背景出发，做出相应的分析和判断。

其实，从俄罗斯在9月份直接介入叙利亚局势开始，土耳其南部的安全形势就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方面俄罗斯的军事打击行动，导致了叙利亚北部战场态势的变化，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政府军在西北部战场不断发动攻势，而俄罗斯的打击目标中，不仅有极端组织如伊斯兰国组织“胜利阵线”等团体的据点，也有不少土耳其认为的“非极端组织”和“非恐怖组织”，而这些军事打击和军事进攻，必然会造成当地民众的大量逃散，土耳其边境地区也因此感受到了巨大的难民压力。

另一方面，俄罗斯在叙利亚战场的空袭行动目标没有与土耳其取得共识。在此次袭击事件的事发地周围，存在着大批的叙利亚土库曼人。在2011年之后，为了能够保护当地的土库曼人免受战火侵害，也为了能够扶植自己在当地的力量，土耳其开始武装叙利亚西北部的土库曼人。

今年9月份俄罗斯空袭大规模开始后，由于当地活跃着不少极端组织，叙利亚西北部地区也成为了俄罗斯空军打击的重点，而土库曼人武装也因为其“反政府性”而成为了俄罗斯的打击目标。这引起了土耳其的极大不满。

土耳其对于周围邻国的土库曼人有着深刻的关切，能够引发土耳其在政治和军事上作出较大的政策变动。尽管土耳其在凯末尔革命后力图建立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但是周围国家如伊拉克、叙利亚和塞浦路斯等国有着大量的土库曼人，这些人与土耳其境内的土耳其人文化上、血缘上相同或是相近。

历史上土耳其出兵塞浦路斯，按照土耳其国内学者的观点，就是因为土耳其国内民众认为塞浦路斯的土库曼人（土族）受到了希腊族（希族）的欺辱，而土耳其政府不得不采取军事行动来制止希族的行动。同样在2011年阿拉伯动荡开始后，土耳其国内一直十分关心周围国家如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土库曼人情况，最终促成了土耳其的此次军事行动。

“搞定美国”就“搞定土耳其”？

土耳其的此次行动，恰逢土耳其和俄罗斯外交部门频繁接触之际。在此次事件之前的一周多时间内，土耳其多次力图同俄罗斯进行外交沟通的努力均告失败。这种失败，主要是俄罗斯并没有将土耳其单独列入地区军事行动的“沟通对象”，导致了土耳其在外交场合忍耐之后做出了打击选择。

同许多域外国家类似，对于俄罗斯来说，传统的“大国外交”依然指导着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政策。在俄罗斯宣布打击叙利亚境内极端组织势力之后，俄罗斯尽管同包括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阿萨德政府、埃及、沙特以及约旦等国进行了必要的沟通，但是其活动重心仍然停留在美国。

俄罗斯仍然认为，在中东地区尤其是叙利亚地区，“搞定”美国就等于“搞定”了所有其他国家，这也就是为什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事后认为，俄罗斯已经和美国“沟通了”，土耳其不可能不知道，“作为美国盟军成员的土耳其应当清楚，俄空军在这一地带开展行动”。

然而事实上，由于土耳其和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合作刚刚开始数月，彼此之间的信息和情报交流并不见得完全公开；此外，土耳其军队高层刚刚经历了变化，土耳其南部地区的军队指挥体系也在进一步的变化之中，因此同美国之间的情报交流不见得完全顺畅；更为重要的是，美国从中东战略“抽身”之后，土耳其与其他地区国家都在积极的发展自己的力量网络，这些力量网络和代理组织往往与美国利益不符，双方也不会完全公开彼此的机密，合作也必然存在着一定的制约。

在此背景下，俄罗斯认为“搞定美国”就“搞定土耳其”甚至“搞定中东”，这种思维恐怕太简单化。

事件难促俄土关系破裂

此次事件对于俄罗斯和土耳其来说，确实惊险万分。但是如果我们从土耳其策划此事件的动因着手，就会发现俄土关系难以完全破裂。首先，土耳其击落俄罗斯军机，是为了向俄罗斯划清在叙利亚北部打击行动的底线，那就是俄罗斯需要认真倾听土耳其的声音，仔细对待土耳其在该地区的利益关切。

而通过此次事件，俄罗斯也开始重视与土耳其之间的相互沟通，事件结束时候第一时间，俄罗斯外交系统就与土耳其外交系统进行了密切的沟通。尽管俄罗斯在第一时间与土耳其的直接沟通，更大程度上是为了表示俄罗斯的愤怒态度，但是进行面对面的沟通而不是在各自的宣传系统“隔空喊话”，表现出了俄罗斯和土耳其之间对于危机管控的诚意。

其次，事件的后期危机管控也做得较为出色，没有将事件引入更深层次的竞争和冲突之中。在俄罗斯战机坠毁之后，俄罗斯宣布搜寻飞行员。尽管有视频传出坠机地点附近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朝着跳伞的俄罗斯飞行员射击，并且造成一名飞行员死亡，但是另一方名飞行员很快被俄罗斯方面营救。

在坠机后的第一时间，土耳其军方就表示了愿意帮助俄罗斯搜救飞行员，而获救的飞行员身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控制区腹地，如果没有土耳其方面的帮助，很难想象俄罗斯飞行员能够被最终解救。在此事件上，土耳其和俄罗斯都没有采取进一步过激的举动刺激对方决策者以及对方国内社会舆论的神经。

第三，从地区和国际体系上看，土耳其仍然是北约的成员国，尽管在坠机事件发生之后，不少欧洲国家暗中指责土耳其“太过大胆”，但是土耳其仍然有着美国和其他北约成员国提供的军事保护；作为俄罗斯，之所以能够在近期的叙利亚问题上高调亮相，其根本原因在于美国不愿意过多插手叙利亚事务，而其他的地区国家或是实力不济，或是无法摆上台面明确支持，造成了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处于外交和实力上的“优势”。

但是应当看到的是，俄罗斯的这种“优势”是不可靠的，如果美国政府换届后重新返回叙利亚，俄罗斯国内衰落的国力以及地区内寥寥可数的盟友，将无法保证俄罗斯仍然具有当前的“优势”地位。因此在面对坠机事件时，俄罗斯不得不选择“理性”而避免与土耳其直接大规模对抗。

土耳其策划此次事件的目的，并不是要“激怒”或者“挑衅”俄罗斯，而是为了促成俄罗斯对土耳其立场的“重视”，无论是土耳其还是俄罗斯，都不可能承担彼此关系完全破裂带来的风险。紧张后的合作，应当是土耳其和俄罗斯此次事件后的最终归宿。

（作者为以色列海法大学政治学院国际关系系博士研究生，文章转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