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外交战略基本特征包括：谨慎使用武力、善用美国影响、管控危机、优化资源配置。相比外交，奥巴马政府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国内政策之中。“重返亚太”是奥巴马政府在中东和亚太问题上做出的选择。重返亚太是地缘政治重心的转移，也是美国政治、经济和军事资源的转移。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更能体现优化资源配置的思路，其核心思想是在美国不做军事增量的情况下，协助、推动盟友增强军事力量、推动盟友之间的军事合作，从而实现美国与盟友总量的显著增加。无论是“收缩”还是“衰落”，奥巴马主义对美国和对世界的影响都将是深远的。对美国而言，战略收缩是修复小布什政府时期过渡军事扩张后果的有效方式。对世界而言，未来越来越多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很可能改变地缘政治和国际政治互动的方式。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独享的“单极时刻”有可能成为过去，奥巴马主义更有可能是适应了国际政治新常态的战略调适。

过去六年中，奥巴马总统曾就反恐、利比亚、叙利亚、朝核、伊核、重返亚太等问题上发表了诸多讲话，体现在这些讲话和诸如《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报告》等官方文献中的外交“理念”，呈现在前述外交安全问题上的外交“实践”，构成了“奥巴马主义”。奥巴马主义的核心意义在于，为适应新的国内、国际政治常态，美国运用其政治、经济和军事资源的思维发生了转变，美国正在逐渐实现其外交战略的转型。

不干蠢事，多用杠杆

分析奥巴马政府的外交政策实践、梳理美国政府发布的官方文献、结合奥巴马总统的诸多政策讲话，可以发现美国外交战略基本特征包括：谨慎使用武力、善用美国影响、管控危机、优化资源配置。

第一，谨慎使用武力，拒绝人道主义干预。2010年2月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2010年5月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4年5月的西点演讲，奥巴马政府清楚地阐明了美国运用军事力量的基本原则：谨慎使用武力，拒绝人道主义干预。换言之，奥巴马政府在战争问题上“不干蠢事”。

奥巴马政府显著提高了使用武力的门槛，并对任何军事干预附加了严厉的前提条件。只有美国核心利益（人民、生活方式、盟友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美国才使用武力，但仍需要自问军事行动的规模是否与面临的威胁“相称”、是否“有效”、是否“正义”。对于那些不对美国构成直接威胁的事态，美国提高使用武力的门槛。即使需要武力干预，美国也不会单独行动，而是要动员盟友参与以采取集体行动。即使采取多边军事行动，美国也将首先采取“外交与发展、制裁与孤立、诉诸国际法”等手段，这些手段无效后，如符合“正义”、“必要”、“有效”的条件，美国才会支持多边军事行动。

第二，善用美国影响，倚重多边外交。美国更多运用强大的政治和外交“杠杆”，争取其他国家、国际组织或者机制的支持来解决美国关注的外交安全议题，即美国主导的多边主义，其表现方式有多种：一是将美国关注的外交议题塑造成国际共同关注的议题，诸如核安全和气候变化问题；二是推动其他国家发挥重要作用，根据不同的外交议题构建不同的多边力量组合，解决美国密切关注的议题，或者实现美国的外交议程，如对利比亚的军事干预和处理叙利亚问题；三是通过参与多边机制、地区性安排实现美国对多边机制、地区性安排的领导（Participate to Lead），如TPP谈判和美国对东盟的多层面参与和介入。

第三，管控危机而非解决危机。对于多个地区安全危机，奥巴马采取的不是解决危机的政策，而是试图管控危机。政治和外交孤立、经济和金融制裁、诉诸国际法、外交妥协、威慑和保证并用是奥巴马政府处理地区问题、管控危机，防止危机升级、失控和外溢的主要手段。在具体的外交实践中，奥巴马政府交互或者综合使用上述手段，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第四，分清轻重缓急，优化资源配置。在资源受限的情况下，分清政策的轻重缓急以利资源优化配置显然至关重要。奥巴马政府在内政和外交政策孰先孰后、外交政策中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孰轻孰重、中东和亚太孰先孰后等问题上做出了清楚的取舍。

相比外交，奥巴马政府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国内政策之中，推动了包括金融监管、医保改革和气候政策在内的诸项改革。

相比理想主义，奥巴马在外交政策上采取了审慎、务实的现实主义。在奥巴马总统诸多外交政策讲话中，意识形态的内容已经很难看到；普世价值、民主、道德责任等内容已经不是奥巴马政府采取外交和军事行动的重要依据。

“重返亚太”是奥巴马政府在中东和亚太问题上做出的选择。重返亚太是地缘政治重心的转移，也是美国政治、经济和军事资源的转移。美国国家军事战略更能体现优化资源配置的思路，其核心思想是在美国不做军事增量的情况下，协助、推动盟友增强军事力量、推动盟友之间的军事合作，从而实现美国与盟友总量的显著增加。

世界向前，美国向内

第一，对国际安全环境以及美国地位认知的变化是美国外交战略转型的国际背景。奥巴马政府认为，美国所面临的国际安全环境已经出现了多个至关重要的变化：全球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的分布正在转移而且日益分散，基于外交、军事和经济实力而形成的利益联盟将取代对立集团之间的安全竞争；新兴大国、影响日益上升的非国家行为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他破坏性技术的扩散、一系列正在出现并将持续存在的社会经济趋势都可能对国际秩序构成挑战；新兴大国是否或者如何融入全球体系将决定这个世纪的未来，并且对美国利益至关重要；中国在地区和全球经济及安全事务中持续上升的影响将塑造亚太乃至全球的战略图景，并有可能以各种方式影响美国的经济和安全利益。

面临变动不居的世界，美国必须增加与关键盟国和伙伴的合作以维持和平与稳定；必须综合运用外交、发展和防务多种手段促进美国利益；美国必须调整运用其力量的方式以适应新的安全环境。

第二，趋于“厌战”和“内向”的国内公众舆论是美国外交战略转型的社会背景。目前，政治精英中的“孤立主义幽灵困扰美国”，很多决策者、政治家和评论家质疑美国是否仍有介入国际事务的意愿。国内社会亦为“战争疲劳”所困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希望美国关注国内问题，并从国际事务中“抽身”。

第三，优先关注国内事务而非外交是美国外交战略转型的国内政治背景。优先关注国内事务既是奥巴马政府的主动选择，也是奥巴马政府的被动选择。奥巴马认为，美国的全球影响和领导地位源自美国国内强大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基础，紧缩开支，减少赤字是奥巴马政府不得完成的任务，同时在国内问题上投注较多精力以推动重振美国经济、气候变化政策、加强金融监管、医保改革和移民改革等国内议程。

是衰落，还是收缩？

从“先发制人”到审慎用兵，从“邪恶轴心”说到美国与缅甸、古巴和伊朗的外交和解，从外交政策带有鲜明意识形态色彩到极少谈论意识形态问题，从侧重单边行动到强调多边合作，从打一场“漫长的（反恐）战争”到坚定退出反恐，从世界唯美国“马首是瞻”到美国希望其他国家承担更多责任，从“布什主义”到“奥巴马主义”，美国外交中的理想主义开始褪色，审慎的现实主义占据主导地位。

奥巴马主义是意味着美国正在走向衰落，还是意味着美国阶段性的战略收缩？有人认为，美国减少对国际事务的介入，更多倚重多边主义、更多关注国内事务，这是美国逐渐走向衰落的表现。也有评论认为，由于新兴地区强国的迅速崛起和美国国内面临严峻的经济问题，美国的全球影响的确在衰退，奥巴马政府的政策是阶段性战略收缩。

过去七十年中，美国国内曾经多次出现因为某个事件或者某些事态引发的有关美国兴衰的辩论，此次讨论是众多历史循环中的一次。美国随后再度复兴？还是美国霸权因此走向衰落的不归路？

奥巴马政府所展现出的美国外交战略转型在历史上不乏先例。上世纪60年代末，尼克松竞选总统时提出结束越南战争，就任后发表“关岛讲话”，敦促盟友承担更多责任，并与苏联缓和，外交战略呈现明显的收缩特征。重大战争之后，美国调整对外战略、进行战略收缩似乎成了惯例，朝鲜战争结束后如此、冷战结束后也如此。经过两场漫长的反恐战争、一次影响深远的经济危机，面临不断增长的国债，美国显著减少对国际事务的介入，更多关注国内事务，这是奥巴马政府的选择。奥巴马主义呈现出来的战略收缩是否也是历史的重复？这是一个只有时间能够回答的问题。

无论是“收缩”还是“衰落”，奥巴马主义对美国和对世界的影响都将是深远的。对美国而言，即使国内政治精英依然希望美国在诸多国际事务中继续发挥领导作用，如果没有强大国内经济基础的支撑和国内公众的坚定支持，美国将左右支绌，难有作为，战略收缩也许是修复小布什政府时期过渡军事扩张后果的有效方式。对世界而言，今日已非昨日，新兴经济体的快速崛起、多个地区中心的出现、越来越多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很可能改变地缘政治和国际政治互动的方式。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独享的“单极时刻”有可能成为过去，奥巴马主义更有可能是适应了国际政治新常态的战略调适。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文章转自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