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尽管新冷战不会出现,但由美国主导的全球治理时代行将结束,旧的国际机制改革滞后,越来越不适应新的世界力量变化的时代,新的国际机制开始涌现,但还不成熟且没有得到危机检验,这就意味着我们将生活在一个全球治理的碎片化时代。这个过渡期越长,不稳定和不可确定性就越大。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的危险不是新冷战,而是全球治理的碎片化带来的不可预测性和不安全感,这些潜在的风险并不比新冷战小。 |
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17航班在乌克兰东部坠毁惨剧震惊世界,大部分报道都认为这是一起人为的袭击,而且同乌克兰内战有关。在全球相互依存如此深入的今天,此次事件不得不让人感到困惑:我们是不是回到了冷战时代?去年以来,乌克兰接近欧盟引发的危机发展到现在的内战,战场虽然在乌克兰,但谁都清楚背后则是美欧与俄罗斯之间的大国战略对抗的游戏。 此次马航坠毁事件中大量死亡的乘客主要来自荷兰与马来西亚,这些遇害者既与乌克兰内部纷争无关,更与美俄对抗无缘,却非常无辜地卷入到了大国地缘政治漩涡中。这正是“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典型的冷战式的牺牲品,与冷战时期的大韩民航客机击落事件如出一辙。 在马航事件发生前两天,金砖国家在巴西宣布成立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俄罗斯积极寻求同中国发展特殊关系,这也让人们感到世界似乎在向两个集团方向发展。世界将进入新冷战的讨论也随之迅速升温。 世界回不到新冷战时代 不少专家认为乌克兰危机导致美俄空前的直接对立,美欧对俄罗斯采取了经济制裁,受到孤立的俄罗斯则迅速靠近中国来缓解西方压力,他们认为中国在亚太则面对美国的“再平衡”同样需要缓解来自美国的压力,这就让中俄接近结盟,并且通过金砖五国集团的方式同美国为首的七国集团对抗,一个标准的新冷战图景也就被描绘出来了,随之而生的地缘政治竞争将取代全球化相互依存的观点。然而,“新冷战论”不切实际地估计了国家集团为了相互对抗所需要的内部凝聚力。 首先,中俄不会形成冷战式军事同盟,政治上虽为战略伙伴但也不会成为政治同盟。诚然,乌克兰危机很可能是继九一一事件以后最大的地缘政治事件,将会影响到俄罗斯、美国、欧洲对于国际格局的判断。然而,俄罗斯通过大规模的军备扩张来获得安全(俄罗斯的军事预算仅为美国的八分之一),或者美欧通过军备竞赛来拖垮俄罗斯的标准冷战思维回潮并没有发生。中俄多次共同军事演习,但完全没有涉及到建立军事同盟的话题,因为一旦军事结盟将会造成严重的安全困境。 从政治上来说,中国对于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问题上投了弃权票,独立分裂运动对于中国来说非常敏感,这就意味着中国不可能投赞成票。与此同时,中俄虽然都受到美国的压力,但是他们并没有联合提出对抗美国的意识形态。 其次,中国积极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但不希望美国对此误解为反美路线。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到巴西后同美国总统奥巴马进行了电话会谈,而去年习近平访问拉美后到加州与奥巴马进行了会谈,这些都体现了中国一方面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努力,另一方面则避免美国误读。 中俄关系上同样体现了这样的考虑,5月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中国双方达成了天然气项目,俄罗斯将向中国石油公司每年提供38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时间30年,金额为4000亿美元,相当于每年130亿美元,金额并不是特别巨大。中国的考虑主要是从能源进口多样化的角度,而不是出于对抗西方的战略目的。中国很清楚发展同俄罗斯的战略关系不能以牺牲对美关系为基础,两者是相互补充而不是相互排斥的二选一的命题。 第三,尽管俄罗斯与美国在乌克兰、叙利亚和伊朗问题上尖锐对立为冷战后首次,但并不意味着俄罗斯将组织反美的对抗阵营。俄罗斯没有推行自身价值观或者价值体系的意愿,也没有在周边积极寻求军事同盟。克里米亚问题上俄罗斯的做法尽管充满争议,但也要看到冷战后北约东扩给俄罗斯在安全上造成压力的历史原因始终没有很好地得到解决。 俄罗斯目前的“强硬”主要是对应性的,而非主动出击另起炉灶冷战的做法。中国更没有输出中国模式的兴趣,尽管很多人认为习近平放弃了邓小平的韬光养晦政策日益强硬,但冷静地观察中国就会发现中国远没有发挥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相对称国际政治的作用,中国的对外关注点还主要集中在同中国直接相关的问题和地区上。 全球治理的碎片化危险存在 尽管新冷战不会出现,但是冷战后被认为世界将实现美国治下的和平(Pax-Americana)全球治理的时代行将结束,旧的国际机制改革滞后,越来越不适应新的世界力量变化的时代,新的国际机制开始涌现,但还很不成熟而且没有得到危机检验,这就意味着我们将生活在一定程度的全球治理的碎片化的时代。这个过渡期越长,不稳定和不可确定性就越大。 第一,战后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体系仍然是最有力的国际机制,但新兴国家认为他们被严重地低估。西方国家一边指责新兴国家利用全球化搭便车进行重商主义外交,而要求他们承担更大全球责任;另一方面在国际机制改革上却又不愿意放权。目前金砖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为全球的25%,但IMF投票权仅为10%,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比利时在国际货币组织(IMF)的投票权大于墨西哥、印度以及巴西。20国集团早就对IMF和世界银行改革有过具体的共识,然而美国国会迟迟不批准让全球机制改革陷于困境。结果是新兴国家决定建立自己的框架,此次的金砖开发银行也好,货币融通机制也罢,都是对现有国际机制改革滞后的失望引发,而不是因为新兴国家要建立推翻现有机制的野心。 第二,在原有的全球机制改革滞后的同时,美国积极推动建立的新的国际机制却越来越体现出对新兴国家的排他性。美国在亚太地区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没有包括中国和印度,而在大西洋推动的跨大西洋贸易投资伙伴协定(TTIP)也不包括俄罗斯和巴西,不知道是否有意如此,但至少从金砖国家来看,这些做法不具有包容性,反过来会增强他们必须建立新的国际机制的动力,而这又会引发美国等原来的发达国家对新兴国家的意图有所怀疑,互不信任就可能进入恶性的螺旋,结果将会是造成全球治理机制的碎片化。 第三,这种全球治理的碎片化还会波及到国际政治领域。围绕乌克兰问题,美俄两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在联合国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这预示着叙利亚、伊朗等问题的大国合作前景日益黯淡,联合国效率的低下将会给很多其他国家以强烈的心理冲击,即国际政治的无政府状态的到来必须要加强自助的努力,而不是幼稚地依赖所谓的国际机制的调停,如果这样的思维一旦扩散,以联合国为代表的全球政治机制将可能会被边缘化。尽管中美关系同美俄的对立程度相比要轻得多,但双方的战略互疑的问题得不到很好管控的话,在很多国际问题上的合作很容易受到干扰。 在美国看来,中国在海洋问题上的做法是在挑战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霸权,以及逐步试图瓦解美国在亚太的军事同盟网络,因而必须强化同盟并且让中国遵守国际规范和国际法。但在中国看来,美国的重返亚太矛头直指中国,所谓的要中国遵守国际法的指责,是双重标准和打着国际法的幌子实现永久霸权的野心的做法,为什么美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加入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却能够到处以国际法压人,为什么美国说的都是国际规范。 到目前为止双方尽管有摩擦,但仍然积极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让对方放心避免美俄式的直接冲突,这种战略耐心必须继续下去。全球治理碎片化最为可悲的牺牲品则很有可能是小国,对于中小国来说,外交上最大的资产是多边全球机制,试想如果没有多边机制,新加坡如何可能有经常性接触到中美俄等大国领导人的机会,没有多边机制,马来西亚的声音就无法被世界听到,没有有效的多边机制,乌克兰的利益就可能被大国博弈所牺牲。 对于中小国家来说,如果全球政治治理体制碎片化加剧,他们将面对非常痛苦的抉择,要么选择忍受,要么选择同某个强者结盟,对于那些感到极端不安全的小国来说则可能走上极端的道路来寻求自助的安全。冷战后,朝鲜就是第三类的典型代表,冷战结束意味着过去对抗的国际政治机制突然消失,美国的极端强大积极推进自身的价值观和忽视联合国的做法,造成了失去了苏联保护的朝鲜面对极度的安全恐惧,亚洲又没有有效的多边框架来接纳朝鲜,最终成为了选择核武装的国际政治孤儿。 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的危险不是新冷战,而是全球治理的碎片化带来的不可预测性和不安全感,这些潜在的风险可能并不比新冷战小。 (作者为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文章转自联合早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