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27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马尼拉的菲律宾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了特别演说。在这次历史性的演说中——之前在此发表演说的外国领导人中，仅有美国总统——胡锦涛说：“……中菲关系取得了长足发展，政治互信明显增强，经贸合作成果显著，文化交流日益密切，人员往来大幅增加。中菲两国在南海共同开发方面率先取得突破性进展，为使南海成为友谊之海、合作之海迈出了难能可贵的一步。”

在胡锦涛主席登上亚洲最古老民主机构之一的讲台9年之后，潮流转变了。在北京，菲律宾现在被视为“麻烦制造者”，其不断将双边和地区问题国际化，并为美国提供介入的借口。在马尼拉，中国则被认为是一个随意将自己的权势加于弱小邻居的恶霸，其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求民族统一主义和对各种全球公域（global commons）的领土主张。双方之前的共识变得不那么清晰。当前中菲关系正处于1975年双方关系正常化以来的最低点。所有这些都回避了主要的问题，即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过去的十年中，是什么因素塑造了中菲关系？最后的问题是，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本文不可能用一篇完整的文字回答所有的问题。不过，它将试图列举出塑造菲律宾对中国外交政策观点的各种因素。它还将强调中菲关系的价值以及其对东亚与太平洋地区地缘政治和安全环境的意义。

1975年以来中菲关系

经过30多年的相互不承认和苦涩的怀疑之后，1975年6月，北京和马尼拉的关系正式正常化。当时的菲律宾总统和独裁者马科斯（Marcos）与中国总理周恩来签署了一个关系正常化协议，并不得不大幅降低马尼拉与台北（中华民国）的关系。对马尼拉而言，这是一个两边下注的手段，一方面作为马科斯“向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国家伸出手”计划的一部分，以及针对华盛顿不断指责他的人权纪录的对抗措施，另一方面则是确保北京不会支持菲律宾的共产主义叛乱分子。对北京来说，这是一个邓小平进一步孤立“中华民国”活动的一部分。

然而，从那时开始，菲律宾就一直用猜疑的目光注视着中国。在早年的双边关系中，双方似乎缺乏欲望开展更广泛的双边活动。菲律宾担心的是，中国政府可能对菲律宾共产党毛派(CPP)及其地下武装新人民军(NPA)提供尽可能的帮助。马尼拉也对中国在南中国海的任何推行民族统一主义的活动表示谨慎。

然而，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为止，一个军事上强大、且主张民族统一主义的中国，将是对菲律宾国家安全的长期挑战，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晰。1995年7月，仅在马尼拉关闭两个美国在亚洲最大的军事基地（指苏比克湾海军基地和克拉克空军基地——译者注）之后不到四年，中国占据了美济礁（Mischief Reef）。菲律宾的官方抗议从马尼拉送到北京，中国人辩解说，他们仅仅在为中国渔民修建避难所。之后的发现表明，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将其升级为一个军事堡垒。双方为此举行了几次会谈。1996年5月，北京和马尼拉签署了一项关于在争议地区部署军队的行为准则。然而，接下来的一年，涉及美济礁附近中菲军队的若干事件再次爆发。时任菲律宾国防部长奥兰多·梅尔卡多（Orlando Mercado）表示担忧，指责中国在南中国海“渐进的强势”（creeping assertiveness）和“言行不一”（talk and take）的政策。马尼拉的政策决策者感到困惑。对一些人来说，中国采用了恫吓外交。以此警告向华盛顿寻求对冲的菲律宾政策制定者。1999年，菲律宾参议院批准了《美菲来访部队协议》(VFA)——这是一项1951年签署的《美菲共同防御条约》框架下的工作。必须指出的是，菲律宾参议院关于VFA角色的辩论，集中于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亲美的参议员认为，美国在该地区的存在，可作为一种针对中国在南中国海扩张意图的威慑。

显然，这种担忧引发了中国的警觉。从那时起，直到2000年左右，中国不断强调其“和平崛起”的口号，强调它不会主宰东南亚事务。这在随后中国与菲律宾合作项目中体现得十分明显。1996年，双方建立正式的军事关系，同意交换各自大使馆的国防武馆。此外，1996年9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傅全友上将（General FuQuanyou）访问了菲律宾。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参谋长阿图罗·恩赖尔（Arturo Enril）上将通过访问北京回报了中国的政治姿态。其他与国防相关的信心建构措施，包括解放军海军船只调用港口、情报交流和联合搜救演习。所有这些努力，都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缓和了菲律宾的安全担忧。因而菲律宾保持现状，不要求更多的美国军队。

然而，9.11事件改变了东南亚的安全环境。美国发动了反恐战争。菲律宾，在时任总统阿罗约的领导下，关注本国与此相关的内部安全问题——菲律宾本国南部的穆斯林人口占多数，因而对以美国为首的全球努力（反恐战争）大力提供支持。阿罗约向美国人提供了更大的关于苏比克湾海军船坞（Subic Bay naval shipyard）和克拉克空军基地（Clark airbase）的使用权。阿罗约和小布什相互进行了国事访问，并显著提升了美军在菲律宾的军事存在，其部分包括了美军在反恐演习中训练菲律宾部队。当华盛顿决定入侵伊拉克之际，菲律宾加入其“志愿联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意为志同道合的同盟）。2003年7月，马尼拉派出菲律宾部队到伊拉克。美菲同盟重焕生机。

在所有这些发展历程中，有迹象表明，北京声称希望在菲律宾分享自己的影响力。北京向马尼拉提出了几个有关反恐的合作机制。[]然而，美菲防务合作继续加强，抬高了中国的门槛。2004年7月，当菲律宾决定从伊拉克撤军时，其与华盛顿的合作关系开始降温。从那以后，直到2008年左右，中菲关系堪称黄金时期。期间在南中国海没有任何重大事件发生。2005年4月27日，中菲海上合作协议签署。因此，北京向马尼拉展示了各种财政援助计划，内容涵盖了从能源基础设施、交通到互联网领域。然而，在阿罗约总统任期的后期，许多由菲律宾与中国企业引进的项目并未实现。腐败丑闻开始浮出水面。与美国和日本的援助不同，来自中国的援助毁于巨额回扣。马尼拉的政策制定者被牵连进来。反华政客将各种丑闻归咎于中国的援助政策。阿罗约被迫取消了主要的中资项目，并且她最终试图与中国保持距离。

从2009年到现在，南中国海争议地区的相关事件定期浮出水面。菲律宾公众日益把中国视为负面形象。阿基诺三世于2010年当选总统时，他试图平衡马尼拉与这两个大国（指中美两国——译者注）的关系。2011年8月30日至9月3日，阿基诺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受到了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的热烈欢迎。双方签署了各种协议，包括那些与南海争议有关的。不过中国已被视为不仅在菲律宾、而且在整个地区的领土主张中都变得更加激进。与争议区域相关的海上事件继续浮上水面。最后，2012年5月，菲律宾和中国公务船只在斯卡伯勒浅滩（Scarborough Shoal，即黄岩岛）陷入僵局。因此，两国关系显著恶化。双方举行了各种谈判、包括幕后谈判来解决中菲关系恶化的问题。直到现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阿基诺总统尚未举行峰会。马尼拉和北京继续在国际论坛和媒体上相互攻击。

塑造菲律宾对中国外交政策观点的四个因素2004-2014

考虑到过去的十年里中菲事务的发展历程，有四个明显的因素塑造了其间的双边关系。首先是美菲同盟的状态。过去的十年中已经表明，存在一个马尼拉-华盛顿联盟与马尼拉-北京之间的相关性关系。二是中国的海外发展援助的方法。从中资项目产生的腐败丑闻迫使许多菲律宾政客远离中国。第三和第四个因素往往相互加强。第三是阿基诺总统的竞选和他选择任命前菲律宾驻美国大使阿尔伯特·德尔·罗萨里奥（Albert Del Rosario）作为外交部长，第四是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中国外交政策，特别是在南海争端上。事实上，阿基诺-罗萨里奥的外交政策对马尼拉和北京的关系而言非常重要。一方面，这种外交政策往往是由中国日益增长的强势导致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可以辩称，阿基诺-罗萨里奥的外交政策导致了中国政策在争端中变得更加强势。

美菲同盟

2005年被誉为中菲关系的第一个黄金年。事实上，从那一年起，菲律宾变得异常地接近中国。回顾之前的事件，值得注意的是，菲律宾在2005年决定提升其与中国的关系。美菲同盟的发展，是如何导致这期间的中菲关系异常密切的呢？

必须指出的是，2004年7月，美菲同盟降温之后，阿罗约总统决定从伊拉克撤出菲律宾军队。该决定出台之际，正值与基地组织有关系的激进分子绑架了菲律宾人质克鲁斯（Angelo dela Cruz）——一位海外务工的菲律宾工人(OFW)。菲律宾的“赎金”是将其地面部队从伊拉克撤回。考虑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在全球均不受欢迎，以及造成危险的先例，阿罗约撤军的决定激怒了西方。因此，华盛顿重新评估了其与东南亚地区唯一条约盟友的整体关系。军事援助和其他形式的合作被重新评估或显著降低，如果不是完全停止的话。[]阿罗约从伊拉克撤军的决定，可能归因于菲律宾外交政策的重点之一——外侨工人的福利。鉴于超过一千万菲律宾人在海外工作，为菲律宾经济的增长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的福利和安全优先于其他任何国际政治方面的考虑。菲律宾海外劳工组织（OFWs），其本身在国内政治中就是一个力量。主要移民团体主张菲律宾撤军，许多政客在马尼拉留心他们的电话，敦促总统满足绑匪的需求。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克鲁斯不仅仅是在伊拉克被绑架的菲律宾人。有一段时间，他代表了许多勤劳、勇敢、从危险的外国土地上寄钱回家给家人的人们。

可以说，有一段时间，菲律宾寻找其他替代来填补这一真空——这个国家由美国领导的外交事务。中国很容易填补了这个空缺，似乎已经成了另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美国。这是一项突如其来的具体体现。2004年夏天，阿罗约对北京的访问被提升为“国事访问”。[]紧随其后的是胡锦涛主席对马尼拉为期三天的国事访问。他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财政援助，用于阿罗约的经济发展计划。他还受邀在菲律宾国会联席会议发表演说。这样的荣誉很重要，因为在一个国家立法机关的演说机会，通常只留给东道国最亲密的朋友。更不用说，胡锦涛是一个共产党政府的领袖。在他之前，只有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和乔治·布什(Georgew.Bush)被菲律宾给予过这样杰出的机会。鉴于阿罗约和胡锦涛分别担任总统和国家主席直到2010年和2011年，两国看起来有机会发展出一个前瞻性、长远性和一致性的双边关系，没有什么比此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