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30日，在穆尔西执政一周年之际，埃及爆发大规模反穆尔西示威。四天后，以塞西将军为首的埃及军人推翻并逮捕民选总统穆尔西，成立临时政府，停止宪法，解散议会，引发穆斯林兄弟会支持者在开罗三个广场的静坐示威。僵持数天后，8月14日，埃及安全部队对穆尔西的支持者静坐示威营地进行“清场”，有报道说近千人被打死，另有1330人受伤。使得这一天成为埃及数十年来“最血腥”的一天。埃及警方在全国范围内逮捕了1004名穆兄会的支持者。

冲突的根源

2011年3月，当埃及民众在开罗解放广场狂欢庆祝“强人”穆巴拉克下台时，谁也不曾料到，一场更加血腥的冲突和磨难在等待着他们。美国和西方当初欢呼“阿拉伯之春”时也期待西式的民主社会降临中东。

如同许多中东国家一样，经历了半个世纪军人独裁统治的埃及民众渴望民主自由，但同时他们的血脉里又流淌着一千多年传承下来的伊斯兰意识形态和文化。

早在1922年，埃及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后，就曾尝试过三权分立的君主立宪制，埃及人对西式民主并不陌生。然而，就在六年后，伊斯兰教色彩极强的穆斯林兄弟会在埃及成立。前者强调“主权在民”，后者相信“权力神授”。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两种文化和政治诉求在埃及社会的发展是齐头并进的，两股政治势力几乎势均力敌。60年的军人统治掩盖了这它们之间的矛盾。但随着穆巴拉克倒台，埃及向何处去的问题又尖锐地摆在埃及人面前。不同利益的社会群体分别将希望寄托于两大政治集团。双方都企图以自己的政治蓝图来改造埃及，引发了一场殊死的搏斗。这就是当前埃及冲突的根源。

军方是关键

自1952年纳赛尔领导“自由军官”发动政变60年以来，军队始终掌控者埃及。长期以来，埃及军方逐渐垄断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和特权，影响力渗透到社会政治经济各个层面，形成一个特殊的利益群体。从2011年穆巴拉克下台，到今年穆尔西遭废黜，在关键时刻登台亮相的都是军方。

2011年开罗解放广场的街头抗议点燃了反穆巴拉克的熊熊烈火，但是，最后逼迫穆巴拉克下台，靠的是埃及军方的“临门一脚”。

2012年穆斯林兄弟会依赖其在埃及草根居民中的影响力获得了议会的多数席位，穆尔西也以微弱多数当选总统。尽管穆尔西撤换了军队的领导人，但是，他亲自任命的国防部长塞西将军于今年7月1日突然向他发出最后通牒，限其48小时内解决危机。7月3日，塞西宣布由最高宪法法院院长暂行总统职权，同时公布了一份把总统穆尔西排除在外的政治路线图，就此用枪杆子将一位民选的总统扫地出门。

塞西将军在事后解释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动机时说，军方当初“非常渴望”穆尔西成功执政，但是，穆尔西上台后，“挑战几乎全部国家制度”，同时“从宗教团体召集支持者”。

他说，他从穆尔西就职第一天就发现了问题：穆尔西“不是全体埃及人的总统，而是代表其追随者和支持者的总统”，而且正试图建立一个“宗教帝国”。尽管如此，他依然竭力帮助这名提拔他为国防部长的总统，但穆尔西不肯听从他的劝告，经济形势不断恶化，法律和秩序崩溃。

塞西说自己最终没有选择，“如果我们不干涉，这就会转变成一场内战”。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把塞西看作使埃及免于“崩塌”的救世主，也有人指责这是一场不尊重选举结果的“政变”。但是，“革命”后的埃及军方仍“主沉浮”却是不争的事实。

埃及呼唤曼德拉式智慧和宽容

既然埃及人民选择了“革命”，之后的阵痛、磨难、反复和流血是难免的。穆巴拉克在街头抗议和示威声中离开了政治舞台，穆尔西仰仗一人一票的选举获得了权力，却又成了匆匆来去的过客，街头抗议示威成了埃及人的家常便饭。西式民主最推崇的选举政治和街头政治在埃及实验都失败了，最后只能返回军人统治的老路。

当前，埃及政治已走进了死胡同。军方和一部分民众不能容忍穆兄会将埃及变成“宗教帝国”，而穆兄会及其领导的群众却坚决反对推翻民选的总统，双方陷入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然而，暴力镇压和暴力抗争的结果只能是仇恨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埃及人民将是这场恶斗最大的输家。

在21世纪的今天，军人推翻民选政府、武力镇压反对派是多数国际社会不能接受的概念。连美国这样讨厌穆兄会、与埃及军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方大国也不得不公开批评。事实上，从2011年埃及“革命”起，美国始终在价值观和战略利益之间不断地做痛苦的选择，今天埃及军方的行动再次令美国陷入尴尬。但是，分析家们认为，美国最终会按照它在中东的利益行事。对这一点，两派的埃及人都很清楚。

当前的埃及临时政府与穆兄会、伊斯兰主义与世俗主义尖锐对立，走出僵局和困境需要有当年曼德拉式的智慧和宽容。1990年被白人种族主义政府囚禁26年的曼德拉在获释出狱时宣布，“我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结束南非的族隔离制度后，曼德拉转而支持调解与协商，并在推动多元族群民主的过渡期挺身领导南非，受到了来自各界的赞许，包括从前的反对者。南非也因此有了今天的和平与发展。

停止流血，放弃暴力，排除外部的干涉，埃及各派政治领袖寻找全体埃及人民的最大公约数。人们相信，埃及人民最终能找到适合自己国情的道路。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名誉理事、高级研究员，前驻伊朗、荷兰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