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存在三大难题：个人收入减少，消费需求为负增长，导致投资收缩；长期通货紧缩，CPI处于历史低点；日元升值和国际需求不足，出口锐减。出口疲软形成了“出口减少—生产减少—雇佣减少—收入减少—消费减少—增长不足”的恶性循环。

安倍晋三执政以来，承诺要化解上述三大难题，终结过去20年经济萎糜不振状态，恢复大型企业国际竞争力，其战略决策是推行以继续压低利率、抬高通胀率和扩大资产购买计划为主要内容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安倍采用激进货币和财政政策对抗长期存在的通缩举措，实际上称不上是什么经济理论或学说，只是为实现其“经济理念”而采取的措施。在“安倍经济学”敦促下，日本央行宣布继续维持0—0.1%基准利率不变；设定把通胀率从1%提升到2%的目标；在2013年底完成101万亿日元购债计划后，将于2014年起每月购买13万亿日元资产，其中包括2万亿日元的国债，其资产购买规模超过美联储每月850亿美元的规模。

上述三个举措中，维持“超低利率”并不新鲜，己实行了多年，并没有再下调的空间，而设置通胀目标与无限量购买债券计划则可视为安倍执政下日本央行推出的“新货币政策”。日本央行实施的资产购买计划造成日元急剧贬值，截至3月中旬日元汇率从1美元兑换77日元，降至1美元兑换95日元，其降幅超过20%，这意味着其他国家货币对日元升值以及以日元计价的资产缩水。即将卸任的日本央行行长白川方明并不赞成“无限量购买资产计划”，但强调日元汇率从强走弱是由于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风险减弱及日元作为安全货币需求量减少两个因素所致，而根本不提央行自身货币政策对汇率的影响。白川方明的观点反映了发达国家经济学人对汇率政策关注点的转变，亦即不再关注汇率水平而是转向关注汇率意图，认为一个国家的货币和汇率政策，如果不是以他国的损失为代价而是为了实现自身的经济增长，既便是影响了汇率也情有可原。正是基于对汇率关注点的转向，莫斯科二十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2月26日发表的公报淡化了爆发“货币战”的扰虑，承诺将继续推动市场决定的汇率机制，坚决抵制货币竞争性贬值，公报没有指名批评日本，认为日本央行设定通胀目标是为了对抗“国内通缩”，而非刻意制造货币贬值，因而让日本逃过了被谴责的一劫。

尽管如此，在日本国内抑或国外都对“安倍经济学”提出了质疑，对日本央行的“新政“感到扰虑。白川方明曾表示不希望看到日元疲软引发成本推动型通胀，通胀上升会导致国债收益率提高，损害日本金融体系稳定；野村证券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辜朝明指出，在日本家庭和企业普遍处于去杠杆的情况下，日本央行注入的流动性只是被用来还债，或者说是改善资产负债表。它无法渗入到实体经济中去；中国主权基金中投公司总经理高西庆发出警告，日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府不要牺牲他国利益，通过压低日元促进本国出口。以邻为壑且挑起汇率战不仅对他国是危险的，最终还是作茧自缚；巴西财长曼特加则指出，“货币战争的轮廊愈加清晰，越来越多的国家促使货币贬值，以提高出口竞争”，大量资本涌入新兴市场国家，导致其国内资产价格暴涨。一旦发达国家转向金融紧缩，资本即会从新兴市场国家撤出，从而造成极大的风险。

但安倍晋三并没有顾忌来自国内外的质疑和批评，依然我行我素。在安倍的安排下，3月14日和15日，日本众议院和参议院分别批准黑田东彦接替百川方明出任日本央行行长，两位副行长为岩田规久男和中曾宏。黑田行长及两位副行长都赞同安倍设定2%通胀目标和继续购买资产以扩大量化宽松的做法，组成被称之为“弱势日元三人组”。黑田3月4日在国会听证会上曾经表示过，目前日本央行的资产购买规模尚不足以实现2%的通胀目标，今后将不惜一切代价加大货币宽松力度，以尽早摆脱通缩困局。日本国内外舆论普遍认为在“弱势日元三人组”把持下，日本央行将会出台一些新的“量化宽松”举措，包括从购买短期国债转向购买长期国债；改变购买资产类型，除购买国债外，还有可能购买企业债、商业债及票据等；甚至有可能提前启动无限量购买资产计划。这些措施意味着由黑田东彦掌管的日本央行，其货币政策的重心从维持“超低利率”转向扩大央行的资产负债表。

概括地说，“安信经济学”的作用，一是导致日元贬值，有利于增强企业竞争力，企业扩大出口。这是日本企业，特别是日系消费电子巨头长期期盼的事情；二是有利于提振股市，股市和日经指数攀升，增加了“财富效应”，刺激了消费欲望；三是加大购买国债力度和规模，导致债券收益率下降，新发5年期债券收益率为0.095%，10年期债券收益率为0.6%，有利于激励企业贷款发展生产。然而，《安倍经济学》具有正反两方面政策效果，“潜在反效果”包括日本民间资金是购买国债的主体，2%通胀预期将带来债券减值，导致民间遭受本金损失，而债券购买者为规避风险就会抛售国债，造成债券收益率上扬，进而提高政府发债成本；日元贬值虽增强出口企业竞争力，但被进口价格提高所抵消，等等。因此，仅靠激进的货币和财政政策仍难以解决日本经济面临的结构短板，短期内也不可能摆脱通缩的困局。相反，日元持续走贬还将引起新兴市场国家的反制，加剧货币摩擦和市场保护情绪。在2013年冬季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德国总理默克尔曾表示，日本央行的货币政策引发市场担扰，央行不是为了弥补失败的政治决策而存在的，货币政策不应被用来解决结构性问题，也不是一国竞争力高低的决定性因素。

黑田东彦等人虽然是“安倍经济学”的忠实推动者，但在任职之后，为了维护央行传统的“独立性”及各自的命运和前途，亦不会不考虑无上限的资产购买计划可能造成资产泡沫膨胀的风险及其产生的严重后果。总体考量和权衡，“安倍经济学”会取得某些效果，促使2013年日本经济略好于上年，但仍难以让日本摆脱“停滞国家”的形象。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前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