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纪疫情、大国博弈、乌克兰危机等重大变化与科技进步、经济转型、社会变迁、文化发展等因素相互叠加，导致能源领域出现一系列新特征、新趋势，给国际安全增添了不确定性。这既是百年变局的结果，也是构成百年变局的一个重要侧面和过程，是理解变局、防范风险的重要参照。

一、主要特点

近两年，国际能源价格频繁震荡，能源贸易关系出现显著调整，能源供应陷入紊乱，能源消费发生强烈连锁反应，主要国家应对举措也打破常规，许多方面都突破了传统认知。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油气价格呈断崖式下降，甚至首次出现负油价。2020年下半年能源价格转向上行，欧洲很多国家能源价格成数倍增长。进入2022年，国际能源价格振幅区间进一步扩大，油价在两年时间里从波谷窜至波峰，谷峰价差最大超过150美元，涨跌交替之快为近半个世纪以来罕见。

石油、天然气、煤炭是重要工业原材料，其价格变动直接影响经济社会发展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天然气约占氮肥等化肥制造成本的80%左右，能源价格上涨引发化肥价格上涨对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打击巨大。世界银行粮食安全评估报告显示，2022年4月至7月几乎所有中低收入国家都出现了高通胀，92.9%的低收入国家、92.7%的中低收入国家和89%的中高收入国家的通胀水平都在5%以上，其中许多国家的通胀率达到了两位数，均与能源、食品价格上涨直接相关。

面对空前严峻的能源安全形势，从消费国到产油国均推出强力手段应对，从市场规模和政策力度上看，其中很多举措都是此前不曾有过的。2020年4月，欧佩克和非欧佩克联盟（OPEC+）达成为期两年减产协定，首期减产规模高达970万桶/日，约占全球日供应量的10%，是该机制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减产协议。之后，美国、加拿大、巴西、墨西哥等国也加入减产行动，全球合计减产规模一度超过2000万桶/日，相当于全球供应量的20%，是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减产规模的4倍多。

二、发展趋势

第一，能源的政治和安全属性再度凸显。能源是一种特殊的战略商品，和平发展时期更多体现商品属性，动荡变革期则主要体现政治和安全属性。近30年来，能源价格、贸易关系、运输通道都趋向稳定、成熟，市场越来越完善。但是，疫情等危机引发能源短缺远远超出市场调节能力。随之发生的，将是能源被再度政治化甚至是武器化。2016年以来，欧佩克和俄罗斯等11个非欧佩克产油国通过连续减产合作，逐渐形成了“欧佩克+”合作机制，明显提升产油国国际话语权，能源政治化回潮的苗头初现。

第二，能源转型长期性和复杂性更加明显。能源转型以及随之产生的经济社会转型是百年变局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明显带有变局时期螺旋反复的历史特点。金融危机以来，由于技术进步、投资促进、政策支持等多方面利好因素的影响，全球能源转型进入快车道。此次能源市场危机对全球能源转型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一些原本被看好的趋势可能要暂时搁置。能源危机充分暴露可再生能源仍不可靠，在相关技术成熟之前，尚不能将能源的主力位置交给可再生能源。目前，包括欧盟在内的多数国家都重新规划了化石能源发电投资，推迟核能发电退出时间。

第三，动荡与不确定成为新常态。全球曾多次遭遇不同程度的能源危机，但从没有形成像今天这样的多线条和多领域相互叠加、相互联动的复杂局面，明显增加了国际能源政治的动荡性和不确定性，甚至使之成为常态。可以预见的是，疫情在短期内仍然不会结束，乌克兰危机的连锁反应还可能进一步深化、扩大，国际贸易、全球产业链都将出现深度调整，能源转型的进程也难以预测。

第四，国际能源政治或出现新的二元对立格局。全球能源市场一体化发展趋势高度依赖一个开放、一体化的世界市场，以及各方对市场化理念的普遍接受。当前，危机正从根本上破坏这个一体化的世界市场，破坏能源市场一体化进一步发展的基础。国际能源关系的大幅调整，将导致原本东西、南北相互交织的能源流重新划归。有关国家可能被迫形成新的油品消费习惯，并形成新的贸易关系。新消费习惯的形成将在很大程度上考虑政治和安全因素，或出现明显的阵营分化。

第五，能源安全的内涵和外延深刻调整。在能源转型的条件下，能源安全不仅要确保煤、油、气供给，还要确保可再生能源原材料、技术、设备安全，确保现代化的电网安全。维护能源安全面临的约束条件日益多元，但塑造能源安全的条件手段也更加多元，传统意义上能源禀赋较差、能源安全风险较大的国家，完全有可能在转型后实现更加安全的能源环境。转型条件下，能源出口国和消费国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不同国家在能源体系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细，国际能源分工体系逐渐成熟，各国能源安全相互依赖日益加深，力量对比更加均衡，以往那种生产国和消费国交替坐庄的格局将逐渐淡出。

三、战略思考

由于能源在人类社会生产、生活中的基础性地位，以上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将加速百年变局进程，并对能源安全产生深刻影响。正确认识这些变化，对于我们更好维护能源安全、国家安全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从能源在人类社会演进中的历史角色出发，准确识别能源安全问题在百年变局中的位置。当前，人与能源的关系又一次面临调整的关键时刻，从能源技术、能源经济到能源政治都即将实现重大转变，并推动权力与秩序的变化。能源转型已经成为国力竞争的关键，率先完成能源转型的国家，将形成新的竞争力优势和对外经济关系。传统意义上在能源方面处于劣势的国家，可以借助转型实现逆袭，赢得影响力和话语权。欧盟与俄罗斯能源关系的演变，正是这一规律在国家间层面上的具体体现。作为化石能源匮乏地区，欧盟长期受制于外部环境，开发替代能源技术不仅可以帮助欧盟摆脱对俄能源依赖，也可以给欧盟带来全球领先优势，进而实现欧俄力量结构的再平衡，提升欧盟的全球话语权，推动力量结构重塑。但这种政治权力的再分配对美俄都不利，美俄必然设法阻止或延缓其发生，因此也就引发美俄欧之间围绕能源的各种明暗较量。

（二）动荡不安的国际能源安全新常态提供了全新的分析视角，有助于深入认识发展和安全、政府和市场、能源和地缘的关系。一是统筹好能源领域的发展和安全问题，已经成为推进能源体系现代化、维护能源安全的关键。二是优化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有利于从根本上建立现代化的能源安全体系，实现长期可持续的能源安全。三是认识能源和地缘关系的新变化，更好地筹划能源对外战略。

（三）准确把握变局时代能源安全的新内涵和新外延，统筹好能源转型和能源安全的关系。要重新认识能源安全的相对安全和绝对安全，重新认识能源变革的周期性特点，用更加多元的保障手段去破解更加多元的安全挑战。目前看来，新一轮能源转型的周期可能比煤炭、石油所经历的周期都要长，相应的能源安全政策必须立足现实、稳中求进。

（四）百年变局与能源转型为实现全球能源共同安全创造了新条件。长期以来，受限于化石能源的稀缺性、地缘性、垄断性和外部性等属性，能源安全纷争格外激烈，与能源有关的摩擦、冲突是国际冲突的主要来源，也因此成为全球治理的难点之一。当前的种种纷争乃至冲突凸显解决这一难题的重要性、紧迫性。对此，国际社会应根据国际力量对比变化和能源转型的新形势，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为指引，努力推动实现能源共同安全。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