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当地时间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市街头为参议院竞选演讲时遭枪击，经抢救无效身亡。7月11日，安倍的守夜仪式在位于东京都港区的增上寺举行，次日，在该寺为安倍举行了葬礼后火化安葬。当人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7月14日，媒体突然爆出岸田文雄首相宣布日本政府将于2022年秋为安倍举行国葬的消息。7月22日，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正式决定，安倍的国葬将于9月27日在日本武道馆举行。此举将是自1967年10月日本打破规定为吉田茂举行国葬后，时隔55年再次打破法规为前首相举行国葬。对此，有日本反对党和民众进行反对抗议。那么，缘何日本政府要打破法规且顶着各种压力要为安倍举行国葬，安倍又何以享此殊荣呢？

日本葬礼的规格与规范

日本是个极为重视仪式感的国家，葬礼也不例外。日本的葬礼的规格大致可分为四种，一是普通葬礼，二是联合葬礼、三是公开葬礼（也称国民葬礼）、四是国葬。日本葬礼的一般环节跟中国几乎一样，均由“守夜”、“告别”、“出殡”和“安葬”四个环节构成，但次位规格和礼仪规范则完全不同。

普通葬礼最为普遍，适用于一般人物。该葬礼一般在家里举行，个别的在寺院举行，由家族人员或雇请礼仪公司组织操办。其中，对“守夜”和“告别”极为重视，即头一天在家设祭坛，安置逝者的遗照、灵柩和祭品等，从下午18时起，供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前来上香祭拜，并奉上香火钱即我国的份子钱。次日举行“告别”仪式时，上司、同事和同仁等前来与逝者告别，参加过“守夜”者可来可不来。无论是“守夜”还是“告别”仪式，通常都有僧人唱经安魂、祈祷升天。整个葬礼的规模依据逝者家族的财力等大小不一。

联合葬礼是为包括首相在内重要人物举办的，通常由逝者所在政党和政府等联合主办，也有逝者家族联合政党和政府主办的，地点多选择在寺院、体育馆、酒店或殡仪馆举行，规模通常较大，参与人数众多。例如，二战后迄今，日本就曾为大平正芳、岸信介、三木武夫、田中角荣、福田赳夫、小渊惠三、竹下登、铃木善幸、桥本龙太郎、宫泽喜一和中曾根康弘等11位首相举行过联合葬礼，费用多由公共资金列支。事实上，联合葬礼自1980年大平正芳去世后，已成为内阁和自民党为曾任首相者举行葬礼的惯例规格。但是，也有因其他原因而选择有别于常规的联合葬礼，例如，按照竹下登的遗愿，2000年6月在他的家乡岛根县掛合町，由该町和自民党县分会共同举行的一场简单葬礼。此外，在日本战后政坛极具影响力的田中角荣，则因涉及洛克希德贿赂案丑闻被定罪，他的葬礼则由田中家族和自民党共同举行，内阁没有参与。而最近一次为中曾根康弘举行的联合葬礼是在2020年举办的，由于使用了1.93亿日元的公共资金，引发了反对党的批评。

公开葬礼（或称国民葬礼）是以国民名义为重要人物举办的葬礼，规格仅次于国葬，有内阁、政党及有意愿的国民参加，规模更大。例如，日本前首相佐藤荣作的葬礼就是公开葬礼，于1975年6月在日本武道馆举行。葬礼的费用是由政府、自民党和公众自愿捐款共同资助承担的。

国葬，顾名思义就是以国家名义为那些对做出过重大贡献和获得过功勋的重要人物举办的葬礼。依据1926年颁布的国葬令，日本皇室成员，前总理和高级军事人员去世后必须举行国葬。但是，二战后该法令被废除。然而，当战后第一任首相吉田茂于1967年去世时，时任首相佐藤荣作内阁却决定无视法令，破格为吉田茂举行国葬。因此，此次日本政府决定为安倍晋三举行国葬，同样是在突破既有法令规定的情况下做出的。

日本舆论对安倍国葬的反应

当岸田政府宣布决定为已故前首相安倍晋三举行国葬后，日本各界反应不一，其中质疑和反对声不绝于耳。问题的焦点主要集中于是否合规、规模和费用。日本政府最初考虑在9月27日当天上午和下午分多个时间段举行“国葬”活动，同时计划邀请约6400人参加。此外，有报道称，“国葬”的费用约为2亿日元（约合1000万人民币），将全部由国家财政承担。最终，2022年8月26日内阁会议决定，将支出约2.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248万元）为前首相安倍晋三举办国葬。日媒《FLASH》8月29日发表题为《安倍国葬花销2.5亿日元是赤裸裸的谎言》的报道，称国葬实际所需费用不止2.5亿日元，可能会超1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亿元）。

多名日本政府高官表示，安倍国葬的人数规模超过二战后唯一办过国葬的前首相吉田茂，花费也是前所未有。如前所述，由于有法令限制，选择“联合葬礼”已成为前首相们葬礼规格的惯例。在花费上，此前较多的是2007年宫泽喜一的1.54亿日元（约合人民币768万元）和2020年中曾根康弘的1.93亿日元（约合人民币962万元），而此次日本政府公布安倍葬礼花销在2.5亿日元左右后，一些反对声音十分强烈，称在经济如此不景气的情况下，这种开支过于浪费，这笔钱本该用于社会福利。

同时，自得知岸田政府决定要为安倍举行国葬后，反对党和很多民众除了口头反对外，还通过举行抗议游行表达反对心声。据日本媒体报道，抗议活动已持续数日，其中当地时间8月31日18时左右，包括在野党国会议员以及普通民众在内超过1000人在日本国会议事堂前举行抗议游行，反对为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举行“国葬”。一些参加示威的民众质疑，为安倍晋三举行“国葬”的决定，既没有通过国会也没有经过讨论，就由内阁直接决定，存在不合规的行为。甚至有日本网友列出了包括“GDP下跌率、自杀人数、失业率增加、不良债权增加、国民资产损失……”等“安倍晋三的24条罪状”，以反对为安倍举行国葬。日本社民党党首福岛瑞穗也认为，为安倍举行国葬的决定是“没有法律依据”的，国葬实际上是强制民众吊唁，是违反宪法的行为。更有甚者，日本TBS电视台8月24日援引日本警视厅的话称，有人在社交媒体威胁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取消“国葬”安排，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岸田”。

为安倍举行国葬的深层寓意

按照日本葬礼的习俗规范，安倍葬礼可谓已经走了全部流程，即“守夜”、“告别”、“出殡”和“安葬”，遗体已经火化并安葬于其老家山口县的家族墓园。且包括现任首相岸田文雄和前首相森喜朗等众多政要及相关人士约1000人参加了葬礼，可谓已是规格不低的葬礼。同时，安倍的遗孀安倍昭惠也已委婉地拒绝了为安倍举行国葬的动议。然而，岸田政府仍决定给安倍举办国葬，从逻辑上说就是给已安葬了人补一个最高规格的葬礼，换句话说，安倍去世后享有两个葬礼，多少显得有些奇异。

事实上，岸田首相之所以最终决定为安倍举行国葬，有其特殊背景和底层逻辑，同时也有一定的深层寓意。从岸田公开给出的理由看，认为安倍晋三是日本宪政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首相，任期8年又8个月，他在国内外事务中都取得了骄人成就，包括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的重建工作，他还极大地加强了日美关系，以及他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赞扬，等等。这些也许都是可以给安倍举行国葬的理由，但显然这只是表层的。若再仔细地分析和深挖，也许还有更加深层的原因和寓意。

首先，被逼无奈，顺水推舟，安抚右翼保守势力，避免日后以此作梗。安倍家族的势力在日本政界根基深厚，影响巨大。安倍晋三又是日本右翼保守势力的“大哥大”，深受拥戴。同时，安倍晋三是在积极为自民党参议院竞选助力拉票时被刺杀谢世，无疑对日本右翼保守势力是个沉重打击，哀恸之深可想而知。因此，认为必须以国葬的方式方可抚慰安倍和家人以及其追随者的心灵。于是，右翼保守势力对岸田实施了强大压力，逼迫其给安倍一个国葬。而岸田作为安倍的自民党同僚，明知这样做有风险，但仍无奈顺水推舟地提出了国葬动议，并最终通过内阁会议确定。

其次，投桃报李，感遇忘身，借机报答提携之恩，同时彰显仁义之心。尽管岸田的家族势力不小，帮助岸田走上了从政道路。然而，安倍家族才是真正助推其在政界成长并最终登上首相之位的关键性力量。说得极端点，如果没有安倍家族尤其是安倍晋三的鼎力，即便岸田有机会当上首相，恐怕也是以后的事情。因此，无论是对安倍家族还是对安倍晋三本人，岸田都是有亏欠感的。那么，若能以国葬的待遇送恩人一程，既可表达感恩之心，也可向世人尤其是政界的安倍势力展示仁义风范。

再次，笼络人心，稳固政权，平衡政党派阀势力，确保执政地位稳固。岸田执政后，其支持率一直不够稳定，总体呈下降趋势，宣布为安倍举行国葬后，支持率更是大跌。根据《朝日新闻》8月27、28日的最新民调（电话采访），岸田内阁的支持率已经急剧下降至47%（上一次在7月的民调还是57%）；不支持率跃升至39%（前值为25%），远高于2月份的30%，是自去年10月岸田内阁成立以来的最高值。岸田本人也承认，支持率下跌与其为安倍举行国葬的决定有关，认为“对政府的信任正在发生动摇”。他表示，“有人批评说（为什么举办国葬的）解释不充分”，因此将在国会闭幕期间的审查中回答相应的质询。不过，日本政治有其独特性，即平衡政党派阀有时要优先于对民意的看法，至少岸田执政时期内，由于安倍的突然离世，自民党内派阀格局复杂且不稳定，因此平衡政党派阀显得更为紧迫。而鉴于安倍派的势力确实强劲，可以通过为安倍举行国葬而笼络人心，巩固其执政地位。

最后，借尸还魂，草船借箭，通过葬礼外交搭桥，借力推进日本外交。借助某重要人物尤其是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等去世，通过邀请外国政要参加葬礼吊唁，通常是展开外交活动的良好契机，也是很多国家都经常运用的外交手段。鉴于安倍生前的国际形象不错，其“魂”可借，因此，岸田政府欲通过安倍的“葬礼外交”汇聚众多外国政要，打造良好形象，从而为推进日本外交进而打造政治大国助力。然而，截至8月底，七国集团其他成员国在任首脑级官员中，只有加拿大探讨出席。继美国总统拜登之后，曾考虑出席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也以内政为由决定不出席。因此，岸田耗巨资准备的国葬，被日本媒体认为很可能成为岸田“葬礼外交”的一张“画饼”。当然，外交讲究的是对等原则，过往日本不太重视“葬礼外交”，很可能是众多重量级“外宾”不来的要因。因为，2005年举办罗马教皇葬礼时，欧美国家时任总统大都出席，而日本派遣的是低级别的首相助理。2019年法国为前总统希拉克举行国葬，日本方面仅派出驻法大使出席。这样看来，岸田的这个计划怕是真的要落空了。

结语

从日本人的视角看，为一位战后在位时间最长且成绩不俗的前首相举办国葬并不是不可以，问题在于不能过度使用纳税人的钱，同时还应合法合规。因此，很多日本人对岸田政府的决定表示不满，并通过各种手段进行抗议。然而，岸田之所以坚持要为安倍举行国葬，既有右翼保守派的强力施压因素，也有其自身的想法和底层逻辑。不过，预计迫于反对声音的压力，同时考虑到选票的的重要性，但也要平衡政党派阀尤其是满足右翼保守势力的意愿，最终安倍的国葬仍会如期举行，但规模和支出恐怕多少都要有所缩水，否则显然过于冒险。

（作者为上海环太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高级研究员，曾任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执行所长，文章转自“环太国际战略”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