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身亡，在日本政坛不啻一场诱发地壳裂变的强烈地震，导致原本就暗流涌动的自民党派系博弈更趋白热化。岸田文雄能否用好“黄金三年”的难得机遇、夯实长期政权的基础，关键要看他能否在错综复杂的派系缠斗中趋利避害，掌握主动。

自民党内的派系博弈由来已久。1982年，日本评论家伊藤昌哉撰写的《自民党战国史》首次披露了该党问世后各大派系聚散离合、纵横捭阖的内幕。此后，自民党内虽然一直有解散派系的呼声，政治生态的变化也导致派系政治分量大不如往昔，但自民党派系博弈仍一如既往，如果要续写《自民党战国史》的话，它的续篇肯定会绵延不绝。

7月10日举行的第26届参议院选举后，自民党派系实力对比发生了新的变化，在自民党籍众参两院议员中，隶属安倍派的有96人，茂木派和麻生派各掌握51人，而二阶派42人，岸田派41人，森山派7人。除了这6个派系外，党内还有3个议员集团，分别是聚集在前首相菅义伟周围的20人、在前自民党总裁谷垣祯一身边的12人及追随前干事长石破茂的9人。至于不属于任何派系的52人，则是各派争相笼络的对象。

那么，在安倍遇刺身亡后，岸田文雄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自民党派系博弈乱局呢？

1、安倍派群龙无首，内讧加剧，对自民党派系格局的影响力明显下降

安倍派又名“清和会”，由前首相福田纠夫在1979年创立，近20年来一直是自民党最大派系。安倍晋三是在“清和会”会长细田博之出任众议院议长后，以卸任首相身份继任会长的。“清和会”也由细田派改称安倍派。安倍派内有所谓“四大天王”，分别是担任安倍派代理会长的下村博文（前自民党政调会长）、担任事务总长的西村康稔（前经济再生大臣）、现任内阁官房长官的松野博一和经济产业大臣萩生田光一。但是，由于安倍在担任首相的8年零8个月里一直不愿意培养自己的继承人。这“四大天王”在派内无一例外地缺乏凝聚力和号召力，也没有运筹资金、收买人心的能力，而且彼此间还互不服气，互拆墙脚。

“清和会”问世后，先后由福田纠夫、安倍晋太郎、三塚博、森喜朗、小泉纯一郎、町村信孝和细田博之掌舵。不过，对“清和会”影响最大的是福田纠夫和安倍晋太郎。派内福田系和安倍系这两股势力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息过。在2021年9月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与安倍晋三走的近的议员都将选票投给了安倍心仪的高市早苗，但派内也有不少人支持了岸田文雄。岸田继任自民党总裁和首相后，启用福田纠夫的孙子福田达夫任自民党总务会长，起用前文部科学大臣松野博一任内阁官房长官。这两人都是素来与安倍保持距离的福田系干将，但恰恰都是在总裁选举中支持岸田最起劲的。

31年前，安倍的父亲安倍晋太郎病逝后，“清和会”曾出现由三塚博和加藤六月争夺会长位置的严重内讧，日本媒体称之为“三、六战争”。如今，相似的一幕在安倍去世后又将重演，所不同的是参加角逐的人更多，厮杀也可能更惨烈。据日媒报道，安倍派鉴于短时间内无法推举继任会长，已决定建立集体领导班子负责过渡期派内的一应事务。成员除“四大天王”外，还有安倍派另一位代理会长盐谷立（前文部科学大臣）、参议院安倍派会长世耕弘成（前经济产业大臣）和安倍派副会长高木毅（自民党国会对策委员长），共7人。

不过，由于谁都不愿放弃问鼎会长位置的野心，这一集体领导体制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依照共同社客座评论员冈田充的判断，安倍派在失去首脑后群龙无首，有可能分崩离析，各立山头或被其他派系吸收，由党内最大派系萎缩为若干无足轻重的小派系。

2、岸田文雄试图依靠“AKM”联盟长期执政，但主流派内也有难念的经

岸田文雄从2021年秋接掌首相职务后，内阁支持率一直在50%至60%间，高于他的前任，加上他在这9个月里接连打赢了第49届众议院选举和第26届参议院选举这两场硬仗，在党内的地位已相对稳固。日本媒体认为，岸田已迎来没有任何国政选举的“黄金三年”。这是他在派系博弈中能顺势而动、主动作为的底气。

岸田最大的软肋是他担任会长的“宏池会”在自民党内只是个排名第五的小派系。自民党历史上有过几次小派领袖出任总裁和首相的先例，但在各大派系联合施压下最终都没有逃脱短命政权的噩运。有鉴于此，岸田上任后一面对安倍虚与委蛇，“萧规曹随”地沿袭安倍路线，避免与安倍直接翻脸，一面则通过利益输送，与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率领的自民党内第三大派（“志公会”）、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率领的第二大派（“平成研究会”）结成了松散的执政联盟。日本媒体称之为“AKM”联盟（A、K、M是岸田、麻生和茂木三人姓氏Aso、Kishida、Motegi的第一个字母）。在安倍亡故前，“AKM”联盟已俨然成自民党主流派。安倍去世后，“AKM”联盟主导自民党的趋势有进一步明显的趋势。

岸田在安倍遇刺身亡后表现得很悲伤，在竞选集会上发言时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再表态要继承安倍的遗志，推进修宪和增强防卫力量。其实，这只是做给安倍支持者看的。事实上，他依仗“AKM”联盟的数量优势，一直试图摆脱安倍的控制，在内外政策中凸显岸田色彩。更迭防卫省事务次官就是岸田与安倍在人事问题上的一次激烈冲撞。6月17日，也就是第208届例行国会结束的第三天，岸田不顾安倍的反对，以任期届满为由罢免了防卫省事务次官岛田和久。岛田和久曾担任安倍的首相秘书达6年半之久，是防卫省内主张将防卫费提升至GDP的2%最起劲的高官。据透露，岸田接下来准备以健康理由，罢免安倍的亲弟弟，因腿疾不得不靠轮椅代步的防卫大臣岸信夫，还酝酿让一向唯安倍马首是瞻的高市早苗腾出自民党政调会长的位置。

组成“AKM”联盟的三派内除岸田派是总裁派系，内部比较团结外，麻生派和茂木派内都存在着一些隐忧。麻生已届耄耋之年，加上口无遮拦，经常惹祸，日本政坛早就盛传麻生要从政界引退，派内的“逼宫”迹象已悄然而生。而且，麻生在去年9月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拒绝支持本派实力人物、在民众中颇受欢迎的前行政改革大臣河野太郎出马竞选，招致河野本人以及支持他的中青年议员心生怨恨，不排除集体出走的可能。茂木在派内的处境更加微妙。“平成研究会”前任会长竹下亘病逝后，由于该派参议院议员的抵制，担任代理会长的茂木迟迟无法转正。如果不是岸田文雄起用他出任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恐怕至今还当不上会长。茂木最担心的是参议院反对派议员“跳槽”到其他派系。据悉，茂木正在向岸田争取，准备在8月3日召开的临时国会上让茂木派顾问、参议院议员中资格最老的尾辻秀久担任参议院议长，这样多少可以缓解一下茂木与派内参议院议员的紧张关系。

3、菅义伟蓄势待发，有可能成为搅动自民党派系格局的一匹“黑马”

在新一轮自民党派系博弈中，最大的搅局因素是前首相菅义伟，他很有可能将非主流派整合起来，成为岸田顺利掌控自民党、构建长期政权的障碍。

菅义伟与目前担任自民党各派领袖的“世袭议员”不同，是从基层一路杀到最高权力层的，堪称“草根型”的政治家，比较接地气，善结人缘，执政手腕也比较强悍，不畏难，也不服输。2020年9月，他得到安倍晋三和麻生太郎的鼎力支持，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战胜岸田文雄入主首相官邸，这是他政治生涯中的高光时刻。但一年后，菅义伟却成为安倍晋三的“弃子”，不得不将还没有捂热的首相位置拱手交给老对手岸田文雄。

菅义伟在自民党内曾先后隶属“平成研究会”、“宏池会”以及“宏池会”分裂后成立的“堀内俱乐部”。他从退出“堀内俱乐部”后便一直以无派系身份活动。但是，在担任安倍内阁官房长官的7年零8个月里，菅义伟麾下至少聚集了20多名众参两院议员。日媒称之为菅义伟俱乐部。这是他与其他竞争者打拼的“基本盘”。

菅义伟原本就准备在参议院选举后以“学习会”的名义在自民党内拉起一个新山头。这次安倍遽然离世，自民党派系格局发生异动恰好为他揭竿而起提供难得的机遇。菅义伟有三大优势：其一是他辅佐安倍7年零8个月，与安倍派上上下下关系密切，人脉甚广。一旦安倍派在“AKM”联盟打压下溃不成军，濒于瓦解，菅义伟将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联合安倍派的人马共同抵抗“AKM”联盟；其二是他与前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曾被称作是安倍政权的“左臂右膀”。菅义伟如果真想有所动作，二阶派将是他首先争取的对象。据说，菅义伟已经向二阶派事务总长、前自民党总务会长武田良太许愿，即将成立的新派系第二把手的位置非他莫属；其三是菅义伟与日本维新会关系密切。鉴于维新会在这次参议院选举中议席翻番，在比例代表区得票甚至超过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而维新会的政治主张与自民党接近，是任何一个自民党掌门人都想拉拢的对象。

另外，菅义伟还将深挖“AKM”联盟墙脚。譬如，将茂木派中“造反”的参议院议员收入麾下。这批人约有十来人，在参议院内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还有一招是拉拢麻生派的河野太郎及其追随者。在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时，河野太郎曾与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前自民党干事长石破茂结成了“小石河”联盟与岸田阵营对垒。菅义伟果真能收服河野太郎的话，小泉进次郎、石破茂也有很大概率会跟进。这样，菅义伟就将在自民党内拉起一个规模至少有四五十人的新“山头”，让向来比较涣散的非主流派一跃成为能与岸田牵头的“AKM”联盟的自民党分庭抗礼的强大阵营。

岸田文雄与菅义伟交手多年，自然清楚菅义伟的能量，一旦菅义伟派系正式亮相，必然会施展利诱、拉拢和排挤、打压的两手予以应对，尽可能排除这股力量对自己长期执政带来的威胁。然而，菅义伟的政治手腕和人脉关系是岸田所无法比拟的。安倍遽然离世固然让岸田可以摆脱压在肩上的重负，放开手脚，从容施政。但同时也让岸田失去了可以帮他摆平党内极端势力的“平衡器”和“压舱石”。

面对自民党内非主流派越来越明显的挑战，岸田掌握的政治资源会不会被挤兑或被消耗？派系间的合纵连横会不会出现新的尝试和组合？这些都是需要人们拭目以待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自民党派系博弈将因为安倍去世揭开新的一幕。

（作者为上海国际问题研究员资深研究员，文章转自“海外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