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随着第20届总统就职仪式落幕，“尹锡悦号”正式起航。对朝政策作为新政府内外政策的核心领域，其重要性倍加凸显。结束了竞选阶段的亢奋和喧嚣，经过沉淀、选择和扬弃，这一政策理应变得沉稳和务实。尹锡悦政府交出的是怎样一幅答卷？

与竞选阶段的“强硬一边倒”相比，尹锡悦当选后对朝政策取向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突出一例是，尹锡悦总统在就职演说中宣称，“将为和平解决问题打开对话之门”，实际上等于确立了“通过对话和平解决问题”的基调。竞选阶段，“对话”被附加了严苛条件，“和平”的背后则是威慑与遏制，如今尹锡悦重提“和平”与“对话解决”，显示出回归正轨的意向。这一点同文在寅政府保持了一定的连贯性，符合中国等周边国家的意愿，也是朝鲜历来坚持的主张，为打开对话僵局、重启半岛和平进程带来了一线希望。

具有积极意义的变化还可例举出几项。

一是对文在寅政府评价有所软化。尹锡悦阵营竞选中完全否定文在寅对朝政策，将其描绘成“软弱”“屈从”，斥之为“完全失败”，显示出同文政府彻底切割的意向。竞选获胜后，调子发生了某些变化。外长候选人朴振、统一部长候选人权宁世在国会答辩时，都肯定文在寅政府为缓和、发展南北关系“付出了努力”。当然，他们同时也都批评文政府在无核化上没有进展。客观评价前任，有助于树立公正形象、弥合政治对立和民意分裂，同时也有利于借鉴得失、实事求是地制定政策。

金正恩总书记、国务委员长在致文在寅总统亲笔信中，肯定文为改善南北关系付出的努力和劳苦，实质是通过对文的肯定给尹锡悦指路。习近平主席特别代表、国家副主席王岐山访韩会见文在寅时，赞赏文政府为改善南北关系、推动半岛问题政治解决进程作出重要贡献，实际上也是指明了半岛政策的正确方向。

二是对“追加部署萨德”做了保留。尹锡悦在竞选中提出，为应对朝鲜不断升级的导弹威胁，执政后将“追加部署萨德”，但尹锡悦政府的施政蓝图和110项施政课题却未将这一事项列入其中。韩媒分析认为，萨德问题上的“保留”态度，表明新政府有可能适应形势做出新的慎重选择。这一看法如果属实，那就说明，尹锡悦政府在萨德问题上不想突破理智底线鲁莽行事，可能会根据国家利益和实用主义原则进行处理。这对保持半岛稳定及中韩关系发展无疑都是有利的。

三是强硬对朝定位引而不发。竞选期间，尹锡悦阵营宣称将在国防白皮书中恢复朝鲜“主敌”的定位，并把对朝立场态度定义为“强硬”。尹锡悦当选后，“主敌”的提法不再突出强调，据韩媒报道，新任防长提名人李钟燮对是否将朝鲜重新列为“主敌”“表现犹豫”。这一变化事出有因。因为将朝定为“主敌”，必然激发朝方强烈愤怒，加倍采取反制行动，使重启对话愈加渺茫。统一部长候选人权宁世在国会答辩中强调，新政府对朝政策“不是强硬”，而是“原则性与实用性的灵活协调”。尽管“原则”和“强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界线，但权宁世刻意用“原则”取代“强硬”，反映出不想加大对朝刺激的心态。

以上所列只是尹锡悦政府现今对朝政策较有积极意义的改变或变化端倪，并不反映其政策全貌。事实上，尹锡悦政府的保守本色没变、变的只是局部和表层，其对朝核心政策没有与时俱进。这样的政策能否适应剧变的形势，打开长期持续的僵局并推进问题有效解决，令人怀疑。

第一、沿袭前任保守政府政策框架

尹锡悦就职演说提出，“如果朝鲜停止发展核武器并真正走向无核化”，新政府将与国际社会合作，对朝实行一项显著改善其经济民生的“大胆计划”。这一计划同竞选阶段“不弃核就不提供奖励”的主张无缝对接，但寻根溯源，实际上它几乎是李明博政府“无核，开放，3000”政策的原版照搬。李明博提出，在朝鲜弃核和实行对外开放条件下对朝提供经济合作，助其实现人均国民收入达到3000美元目标，尹锡悦“大胆计划”的基本思路与其毫无二致。据称，尹锡悦政府现任外交安保高参金圣翰当时就是这一方案的设计者。因此，发生这种沿用李明博政府对朝政策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

问题在于，“无核，开放，3000”早被实践证明是一项失败的政策。该案刚一出台，朝鲜便洞穿其意图，予以坚决抵制，李明博执政5年始终未能实行。相反，其间“天安舰事件”、“炮击延坪岛事件”等接连发生，南北紧张对立居高不下，并且一直延续，影响到朴槿惠政府。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半岛内外形势、朝鲜状况均发生重大变化，韩方的“经济合作”对朝吸引力更加式微，尹锡悦政府在这种情况下重拾老套路，无异于拿了一张“过期的船票”。

第二、半岛无核化立场严重倒退

尹锡悦政府把“通过朝鲜无核化实现半岛可持续和平”作为主要施政课题之一，然而在无核化概念认知及无核化推进范式上却表现出明显退步。

一是更改无核化对象范畴。新政府施政蓝图以韩国和驻韩美军当前“未保有核武器”为由，将原“半岛无核化”的提法修改为“朝鲜无核化”，尹锡悦就职演说已正式使用这一提法。这意味着把无核化对象范畴，由原来的“半岛”，修改为“朝鲜”，这必将引起朝方不满和反对。“半岛无核化”的概念是1992年《朝韩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确定的，2018年朝美新加坡首脑会谈共同声明以及2021年文在寅与拜登会谈声明都使用了这一提法，但是，尹锡悦政府未同朝方磋商就单方面予以修改，朝不可能接受。尹锡悦政府修改无核化目标范畴之举等于节外生枝，为重启无核化对话平添了新的障碍。

二是重启美国鹰派无核化范式。尹锡悦政府以美国鹰派的原则为圭臬，将“全面、可核查、不可逆（CVID）”作为“朝鲜无核化”的范式。新政府施政蓝图确定“通过朝鲜完全、可验证无核化实现半岛可持续和平”，虽然未提“不可逆”，但据尹锡悦高参金泰孝说，“不可逆”原则仍旧存活和“有效”。5月12日，韩国驻联合国代表赵显在安理会讨论美国对朝追加制裁提议公开会议发言时使用的就是“CVID”提法，这是尹锡悦政府首次对外阐明这一立场。

在朝鲜看来，CVID方式是迫使朝接受“城下之盟”和单方面缴械；利比亚正是按照这一方式弃核导致政毁人亡的下场，鉴于这一教训，朝对“CVID”一贯坚决排斥和反对。特朗普时期为推进与朝对话，一度曾用相对缓和的概念取代CVID，即便如此朝方也不接受。尹锡悦政府重走行不通的老路，很难设想能够避免碰壁。

第三、对朝加大施压力度

尹锡悦政府表明，要通过“巩固的韩美合作”，“创造使朝鲜不得不无核化的条件”。具体办法是软硬两手：一方面用提供经济合作的“惊人计划”对朝实行“诱导”，同时采取经济制裁、武力威压手段迫朝就范。由于朝对“诱变”“可能做出敏感反应”，迫压便成为主要的一手。

尹锡悦施政蓝图提出，要“启动强有力的压迫手段”，迫使朝改变“战略算计”。首先是坚持对朝制裁，新政府一再强调在联合及推动国际制裁上要发挥“主导作用”。同时，新政府将大力加强韩美军事合作和升级“全面应对态势”，加大对朝施压力度。

1、强化韩美对朝共同军事应对体系和部署，恢复受文在寅对朝政策和疫情影响而中断的野外实兵军事演习，并实现韩美联合军演常态化。

2、加紧贯彻对朝“延伸遏制”战略，启动韩美“延伸遏制战略协商机构”（EDSCG），确保必要时能够随时引进、部署美国的战略资产。

3、重点强化应对朝鲜核导弹能力建设，恢复、加强对朝“三轴打击”系统，即杀伤链、多层导弹防御体系及大规模惩罚报复能力；在发现朝方使用核导弹迹象时，从“行使自卫权”角度，对朝实施“先发制人打击”。

4、加强国防实力，推进名为“第二次创军”的“国防革新4.0方案”，重点研发人工智能等尖端武器，实现“科技强军”，尽早形成对朝“压倒性优势”。

5月12日，新政府统一部长权宁世指出，“先制打击存在许多限制条件”，“不能够轻易实施”，立场、态度似有软化和收缩。然而，国防部长李钟燮就任时则坚持要“构建牢固应对态势”和“压倒性优势”，“从自卫权角度坚决应对”朝鲜的“战术挑衅”，再次表明了强硬立场。

历史早已证明，武力施压、胁迫吓不倒朝鲜，只能激起朝以“超强硬对强硬”进行强力反制，结果非但打不开对话大门，反倒会推动军备竞赛持续升级，紧张对立不断升温甚至发生冲突，南北双方都将身受其害，并危及周边各国和地区和平稳定。

第四、加强对朝敏感的人权干预

尹锡悦政府业已确立积极干预朝鲜“人权问题”的方针。5月7日，尹锡悦对“美国之音”发表谈话宣称，“作为自由民主国家”，韩国“应当参与”朝鲜“人权问题”。他指责文在寅政府禁止对朝广播和撒传单是“错误决定”，认为政府“不应看朝鲜眼色”，对民间人权运动“强行加以限制”。外长朴振也表示，新政府认为朝鲜人权问题“十分严重”，将给予“认真对待”。他拿美国、欧盟指责文在寅政府制定的《对朝传单禁止法》“侵犯表现自由”说事，表示要“积极努力”消除相关忧虑，包括要加入联合国朝鲜人权决议提案国。

朝鲜将韩美和西方对朝人权攻势视为“瓦解制度”和“颠覆政权”，绝不容许任何人借“人权问题”挑战朝主权和尊严。朝对韩国一些人对朝广播和撒传单的“反朝对决”行为极为愤怒，曾宣布可能采取武力打击手段予以铲除。尹锡悦政府如果重新打开对朝广播和撒传单的闸门，朝方实施“定点打击”的可能性势必上升。这是重启对话和实现南北关系正常化的严重障碍。

不出所料，尹锡悦政府用“原则性”包装起来的对朝“强硬政策”，引发朝方“超强硬”反应。第一波反应针对的正是尹锡悦政府准备对朝实行“先制打击”的言论。4月25日，金正恩总书记在人民军建军90周年阅兵式上宣布，朝鲜核武装的基本使命“不能局限于遏制战争”，当外敌试图侵犯朝国家根本利益时，朝鲜核武装将“承担起自己的第二使命”。普遍认为，“第二使命”所指就是使用核武器实施“先制打击”。金正恩总书记还强调“要用最大速度进一步强化、发展核武装力量”。4月30日，金正恩总书记再次表示，要保持和加强朝鲜武装力量的“绝对优势”，“必要时先发制人”粉碎敌对势力核威胁等各种危险企图。朝鲜上述重大决策，值得引起高度关注。

朝鲜已经通过实际行动，对尹锡悦政府发出强烈警告信号。尹锡悦就职仪式三天前和正式执政两天后，朝鲜先后两次密集进行弹道导弹发射，送上朝鲜式“大礼”，针对性不言自明。另据美韩媒体报道，朝鲜新的核试验已准备就绪，将择机进行。朝鲜媒体强烈谴责尹锡悦政府对朝政策，指出其本质就是“反朝对决”和“亲美依附”。普遍估计，如果尹锡悦政府不改变对朝“强硬”政策，今后朝鲜必然还会发起第二波、第三波乃至更多波次的反击和惩戒行动。

目前，尹锡悦政府刚刚起步，对朝政策不能说已经完全定型。韩国国内政治及民意分裂、朝鲜对保守政权高度警戒和排斥、国际局势复杂多变等因素，使尹锡悦政府面临巨大压力，其对朝政策仍有调整、变化的可能。如果能够拒斥昏招，扩大政策务实、灵活的一面，那么，打破对话僵局、推进半岛无核化与构建可持续和平进程仍有希望。诚挚希望韩国新政府在对朝政策上能够展现新思维、拿出新举措，为半岛和平稳定、长治久安做出贡献。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