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20集团峰会召开前夕，美国总统拜登与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罗马会面。这是9月份美国同法国就“潜艇合同事件”产生严重冲突后双方第一次最高领导人举行的面对面会晤。这次会晤表明法美之间爆发的危机，经过一个半月的幕后交易，得以“高调和解”（法新社语）。法美双方能够在短时间内捐弃前嫌、重归于好，这是在全球地缘政治重心转移的背景下，两国战略利益需求增长的结果。

10月29日，拜登与马克龙在法国驻梵蒂冈教廷大使馆会晤。在提到“潜艇合同事件”时，拜登对马克龙说，“我们的做法很笨拙，不够有风度。”法新社说，这是美国人迄今为止最明确的忏悔行为。拜登还表示，法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与美国有“相同的价值观”，两国之间没有不能开展合作的领域。

马克龙在会见中表示，双方澄清了必须澄清的事，两国接下来应展望未来，同时修补双边关系。他强调，“法国对美国的信任须由美方通过实际行动而非言语来重建。信任如同爱情，宣言固然好，但行动证明更好。”他说，与拜登的会晤很重要，并称法国同美国在努力修复关系之际，有必要“着眼未来”。《世界报》认为，法美和解将会是“小步”进行。

从会晤中两位领导人的言论上可以看出，两国均希望尽快“翻过这一页”。从一定意义上讲，这次罗马会晤将成为法美关系的新起点。

法美关系危机的起因是澳大利亚单方面取消与法国签署的有关提供12艘法国潜艇的大订单。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国9月15日宣布建立名为AUKUS的三边战略联盟，美英将支持澳海军建立核潜艇部队，澳将与美英合作在澳建造核动力潜艇。澳方同时取消与法国海军集团2016年签订的订购12艘常规动力潜艇的合同。美国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从法国手中抢走了数百亿美元的大单，自然激怒了法国。17日马克龙总统决定立即召回法国驻美和驻澳的大使，法国外长勒德里昂气愤地说，这是在法国背后捅了一刀。法国同美、澳关系急剧恶化，西方盟国之间关系骤然破裂，这比美英澳组建AUKUS本身更加具有轰动效应。

法美冲突爆发后，拜登和马克龙曾两次通电话，美国务卿布林肯专程前来巴黎与马克龙总统和勒德里昂会面，寻求和解的途径。两国总统商定10月底在G20集团峰会在罗马召开之前会面。实际上，在这一个半月中双方在某些共同关注的重要领域达成了共识，为双方罗马会晤取得成果铺平道路。

法美为何能够捐弃前嫌，达成和解呢？原因是美国在三个领域向法国做出了明确承诺：一是美国承诺支持欧洲的自主防务建设；二是美国承诺支持法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行动；三是美国承诺支持在北非萨赫勒地区的反恐国际行动。

欧洲自主防务、印太防务战略和萨赫勒地区反恐，这是法国政府当前最为关注的三大外交领域。建设欧洲自主防务是法国的一贯立场，事关法国和欧洲能否实施独立自主的方针，而欧洲防务始终遭到美国的质疑，担心这个计划将削弱跨大西洋的北约的功能。

法国始终认为自己是亚太国家，法国在印太地区有重要的利益要维护，因此法国最近制定了印太防务战略，并频繁派出军舰到这个地区游弋和参加军演。然而，法国在印太的战略行动并没有得到美国的重视，甚至把法国和欧洲排斥在其印太战略之外，美国和英国和澳大利亚组建AUKUS三国联盟，把法国和欧洲抛在一边、法国在印太的部署遭到挫折就是明证，这也是马克龙这次动怒的真正原因。

法国在萨赫勒地区具有重要影响力，但近些年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在这个地区肆虐猖狂，法国组建了萨赫勒五国反恐联盟、启动了“半月形沙丘”反恐军事行动。这个行动实施多年但成果不彰，法国骑虎难下，法国急需欧盟和美国的支援。

可以说，马克龙提出的这三大条件，件件都是法国急需解决的外交核心问题。在法美之间爆发冲突而美国绝不占理的情况下，马克龙提出这三条作为改善关系的条件，显然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美国长期以来对欧洲的自主防务的态度模棱两可，没有明确态度；在萨赫勒地区反恐问题上也缺乏兴趣，态度模糊。“潜艇合同事件”激怒了法国，法美关系跌落到谷底，正致力于修复同欧洲的结盟关系的拜登，自知理亏，为了挽救法美关系只能答应马克龙的三大条件，别无他法。应当说，法美这次实现和解，拜登的确做出了实质性让步。当然，马克龙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在罗马会晤中特别强调，法国对美国的信任须由美方通过实际行动而非言语来重建。因此，法方等待美国未来的行动。当然，很难预测美国的承诺在多大程度上算数，因为西方盟国间打交道总是要打折扣，最终还是实力说了算。

其实，拜登在做出这三大承诺时也是有自己的多重考虑。最核心的考虑就是，根据世界地缘政治中心从跨大西洋向印太地区转移这个大的战略背景，来处理西方同盟的关系。美国与英国和澳大利亚结盟（AUKUS）、向澳大利亚提供核潜艇是美国加强印太战略的部署，但又刺激了法国，而法国是其推向印太战略的同盟军，把他排斥在美国印太战略之外绝非最佳选择，因此拜登承诺支持法国参与在印太地区的行动，美国毫发无损，反而有利。马克龙则表示，法国将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至于欧洲自主防务，美国担心这个计划削弱北约的能力，因为北约是确保欧盟结盟的根本。这次拜登明确表示支持欧洲的防务计划，但依然有个条件，那就是在北约的框架下实施这一计划。马克龙对此并不反对，他提出发展欧洲防务将无损北约。这一双重立场不仅能够解除美国人的疑惑，而且能够减少中东欧国家的抵触。

马克龙同拜登实现高调和解，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在外交上的一系列失利。马克龙自2017年上台执政后，在外交上频频出手、行动不断。但是从结果上看，欧盟改革迟缓、欧洲战略自主迎合者寥寥、北非反恐陷入泥潭进退两难，特别是在印太地区，美国不仅抢走数百亿美元军售大单，而且使法国失去澳大利亚这个战略支柱，法国的印太战略遭遇挫折。正如法国一位资深外交官所言，马克龙外交进入了“战略孤独”。所幸的是，这场法美危机却给法国外交提供了转机，拜登在马克龙最关心的三大核心问题做出重大让步，使马克龙的外交变被动为主动，这对于他明年四五月份总统大选中连选连任无疑是利好。

持续一个半月的法美危机以高调和解结束，法国遭受了一定经济损失，但赢得了外交上的主动，排出了战略上的障碍。比较而言，马克龙政治上所得要远高于经济的损失，正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新华社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