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6日美国总统拜登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话，就今年2月5日到期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延长至2026年2月5日，无附加条件达成一致。据报道，他们还讨论了双边关系发展和一些全球热点问题，其中包括两国在抗击新冠疫情和经贸等领域的合作、美国单方面退出《开放天空条约》、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以及俄方有关召开联合国安理会五常峰会的倡议等。声明说，两国领导人同意继续保持“透明且持续”的沟通。于是，引起人们普遍感兴趣的问题是：美俄关系能够重启吗？

可是，到了3月初，情况骤变。3月2日，美国联合欧盟，利用俄罗斯反对派纳瓦内利被判入狱事件，强化了对俄罗斯的制裁。美国国务院、商务部、财政部分别发布对俄制裁措施：对俄罗斯7名高级官员实施冻结在美资产、限制发放签证等，其中包括俄联邦安全局局长、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总检察长、国防部副部长；以“生产化学武器”等为由，把14家俄方企业、机构以及多家科研机构列入实体清单，实施贸易限制；禁止包括美国进出口银行在内的美联邦金融机构向俄罗斯提供贷款、信用担保或者其他财政援助；把俄罗斯列入国防产品和防务服务禁止国名单，禁止对俄武器出口，但不包括航天领域部分商业太空合作。此次美国对俄罗斯采取的制裁行动，被认为是拜登政府上台之后对俄罗斯实体及官员所采取的第一轮惩罚。美方还表示，将会加强与欧盟在对俄政策上的合作，这说明拜登政府打算以“强硬”政策的方式处理美俄之间的问题。

俄罗斯方面则发声反制。3月2日当天，俄方全面回应美欧制裁，俄外长拉夫罗夫表示将对美欧进行反制裁，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美欧对俄制裁不会达到目的。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宣称，美方的制裁决定是荒谬的胜利，是一次敌意攻击，不会影响俄罗斯的政策。俄罗斯不会忍气吞声，会在互惠原则基础上作出反应，但反应无须对等，俄罗斯或将很快对美欧做出同等制裁。俄外交部网站称，美国政府“在国内问题上陷入困境，试图再次寻找外部敌人”，这种政策只会导致被美方带到冰点的俄美关系更加退步。俄联邦军事技术合作局新闻处讽刺说，美方禁止对俄出口武器“令人不解”，美国从未向俄罗斯交付过任何武器，当然也没有类似计划。美国军事装备上一次运抵，还是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按照租借法案实施。俄外交部新闻发言人扎哈罗娃还表示，“俄罗斯的反制裁已经‘在路上’。”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白宫发言人珍·普萨基3月2日在例行记者会上承认，最新制裁并非对付俄罗斯的特效武器，也不会结束美俄关系目前的困难局面。美方预期并准备好面对美俄关系接下来的挑战。“虽然我们在一些领域存在分歧，但在其他领域还是伙伴国。”她补充说，如果伊朗核问题谈判恢复，俄罗斯仍将是关键参与国之一。

从以上美俄双方制裁与反制裁的举措与言论可以看出，美国霸凌中留有一定余地，俄罗斯口硬行缓中包含着某种期待。尽管这类政治游戏在俄美关系中屡见不鲜，但毕竟使得两国关系如何重启变得扑朔迷离。

所谓关系重启，无非是指两国关系能否回到正常化以及如何走向正常化。从当今和平与发展的时代特征、经济全球化主流趋势、地缘政治因素、新冠病毒疫情肆虐以及美俄各自的复杂国情来看，美俄关系的重启将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重启的不可避免性。这是从原则意义上讲。冷战结束30年过程中，美俄关系时而比较正常，时而又趋于紧张。普京上台之初的2001年和2002年，俄美曾达成建立战略合作关系的协议，声称两国从此已不再是敌人，俄美关系将进入友好合作的新纪元。这样声言，是因为俄罗斯要走向振兴，需要与美国处好关系，而美国在军控、反恐等问题上也需要与俄罗斯合作。美俄关系后来恶化，主要由于美国肆无忌惮地把北约东扩进入到原苏联版图，并一而再地搞所谓“颜色革命”，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完全被拉了过去。而2014年乌克兰危机又导致俄罗斯乘机夺回克里米亚，从此双方形成旷日持久的制裁与反制裁严峻局面。至于后来美国渲染大选中的“通俄门”，俄罗斯指责美国在俄策动骚乱，无非是由此派生出来的现象。

正如俄罗斯驻美国大使安东诺夫2月19日参加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委员线上会议时所说，俄美关系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困难的时期之一，即使在有利的环境下也很难克服美国当局近年来做出的反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但俄方仍然希望改善与美国的关系，提高双方合作潜力。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也曾表示，只要美国有意愿，俄罗斯准备与美国总统拜登及其新政府进行对话，化解两国之间的重重分歧。这是代表普京总统伸出的橄榄枝。

其实美俄领导人心中都明白，两国关系僵局对彼此并没有好处，但又都要彰显强势，维护自己的尊严。不久前俄罗斯民意调查机构“社会舆论”基金会进行的民调结果显示，超过60%的俄罗斯人认为，俄高层应努力改善与美国的关系。可见，两国关系必须重启这条原则的基础并没有丧失意义，症结在于重启的气候与时机。

其二，重启的局限性。这是从活动范围来说。美俄之间的确存在着深刻的结构性矛盾。美国要维系全球霸主权势，俄罗斯要谋求世界大国地位，在欧洲、中东、非洲乃至拉美，彼此碰撞不断。这主要涉及地缘政治，与意识形态因素的关系并不大。

美国看透俄罗斯，军事上仍是“巨人”，经济上却是“矮子”，甚至认为俄罗斯在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落。同时美国也承认，普京雄心勃勃，果敢刚毅，决不甘心受制于人。普京为了国家振兴，竭力确保国家统一、经济增速和政局稳定，而美国对俄政策恰恰是要破坏这三个方面。美国总想让俄罗斯顺从于它，分化瓦解、经济施压，最近又利用纳瓦利内事件，千方百计给普京制造麻烦。在当今重大国际事务中，如面对叙利亚局势、伊朗核协议乃至朝鲜核问题等等，美俄分歧严重。这些都使重启两国关系受到严重制约。

作为美俄关系改善的标志性成果，双方曾签署《反导条约》《中导条约》《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三大军控条约。如今前两者已过期，仅剩今年2月到期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获得延长5年。加之2020年11月美国正式退出《开放天空条约》，俄罗斯随后启动退出《开放天空条约》的国内程序，从而给带动双边关系重启的空间大为缩小。

其三，重启的可塑性。这是就发展前途而论。回顾冷战结束以来的三十年，俄美既在较量中合作，又在合作中较量，较量一直占据上风。经济制裁虽说给俄方造成严重困难，但并未伤筋动骨，更没有动摇普京较高的社会支持率。尽管美国千方百计唱衰对方、挤压对方，超级核大国俄罗斯仍拥有与美国平等对话的足够资本，否则美国怎么可能把俄罗斯称作“主要威胁”？

《华盛顿邮报》曾指出，美国对俄罗斯的这些制裁主要是象征性的。俄罗斯总统发言人佩斯科夫也说，这种制裁没有影响，也没有意义。拜登试图把联合欧洲作为对付俄罗斯的一张王牌，其作用当然不可小觑，但也有一定限度。北约与俄罗斯对峙，有时剑拔弩张，更多不过是显示自身的威慑力，也是迎合东欧某些国家的所谓安全需要，并无多大的实质性意义。西欧一些国家由于自身能源短缺，热衷于与俄罗斯联合铺设天然气管道“北溪二号”线，美国想打断却非易事。

面对俄罗斯强大的军事实力和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拜登声称俄罗斯是主要威胁，中国是主要竞争对手。美国政府举起两个拳头打人，又试图离间俄中关系，非但无法得逞，反而增添了俄罗斯加强与中国全面战略协作以抵制美国压力的信心。

况且，世界在变，美国和俄罗斯自身也在变。美国国内的分裂状况治愈程度如何，俄罗斯反对派会形成什么气候，这类变化也会影响两国关系的重启。普京对拜登强调说，俄美在维护世界安全与稳定方面负有特殊责任，两国关系正常化符合两国乃至国际社会的利益，这是事实。至于新冠病毒疫情猖獗、气候变化、地区热点等等，无不涉及美俄自身利益，也会促使它们不得不共同面对。

前面提到俄罗斯驻美国大使安东诺夫参加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委员线上会议的讲话，他在那里还说，不应对俄美关系快速改善抱有太高期待，现在对俄美关系做出任何预测都为时过早。前一句是大实话，后一句无非是外交辞令。就拜登未来四年的美俄关系，似可得出这样几点看法：其一，美国寄希望于针对普京的“颜色革命”是无法成功的，美俄两个最大的有核国家也不可能发生正面战争。其二，围绕克里米亚问题的争论难以休止，两国紧张关系势必持续下去。但拜登政府在不断向俄施压成效不大的尴尬局面下，或许不得不权衡利弊，寻求较为合适的脱身台阶，也为自己留下一笔说得过去的政绩，所以不排除在其执政中后期对俄关系出现间歇性的缓和迹象。其三，从长远来说，美俄之间对抗绝对没有出路，竞争与合作并存才是比较合理的常态，只是难以保持平衡，竞争可能处于高度，合作往往处于低度。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国际自然和社会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