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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刚:阿拉伯世界为什么越来越“碎片化”?
发表时间:2020-09-04 18:24 来源:国际网
目前,在阿拉伯世界,无论是泛阿拉伯主义还是泛伊斯兰主义思潮均已退潮,各国根据自身安全和利益需求,奉行务实主义政策,纷纷与外部大国建立了特殊关系。域外大国、非阿拉伯国家各自在该地区构建的各类联盟,稀释了阿拉伯世界的团结与统一。大国的联盟和准联盟战略使中东地缘政治争夺白热化,各种力量相互交织,盘根错节。

近日一度“刷屏”的重磅消息——阿联酋与以色列实现关系全面正常化,再次将阿拉伯世界内部分歧暴露出来。这个横跨亚、非两大洲,连接印度洋和大西洋,沟通阿拉伯海、红海和地中海,面积1300万平方公里,人口近4亿,拥有22个国家(含巴勒斯坦)的广阔区域,是中东与伊斯兰世界的核心区。

与其他地区相比,政治经济一体化起步较早的阿拉伯世界,从未形成“铁板一块”的联盟。当前的中东大变局下,巴勒斯坦事业、阿拉伯世界的整体利益不再是(阿拉伯世界)各国制定外交政策的出发点,国家利益成为重中之重。在外部大国的干预下,地理上连为一体、文化上高度同质的阿拉伯世界却显得更加貌合神离,裂变出N个“小世界”。

分化更复杂

近现代史上,阿拉伯世界的一体化和分化同时存在。

在一体化方面,早在1945年,阿拉伯国家联盟(阿盟)就宣告成立,缔约国签订《联合防务与经济合作协定》;在海湾地区,1981年,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等6个阿拉伯君主制国家宣布成立海湾合作委员会,组建“神圣同盟”;1989年,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5个西北非阿拉伯国家宣布成立“马格里布联盟”。

与此同时,复杂的“分化”也在持续。冷战时期埃及总统纳赛尔领导的“泛阿拉伯主义”阵营,与沙特国王费萨尔领导的“泛伊斯兰主义”阵营针锋相对,前者与苏联为伍,后者与美国结盟,阿拉伯世界一分为二。冷战结束后,西方大国在阿拉伯世界相继发动了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和利比亚战争,索马里、也门、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巴勒斯坦和黎巴嫩沦为大国博弈的舞台,阿拉伯世界进一步“碎片化”。

美国与俄罗斯近年来在中东的攻守和博弈,加剧了阿拉伯世界的分裂。

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沙特,首次提出与阿拉伯盟国建立“中东战略联盟”。美国还极力撮合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巴林、阿曼、科威特、埃及和约旦八国组建“阿拉伯版北约”,一方面旨在遏制伊朗对阿拉伯世界的渗透,另一方面为了防止俄罗斯利用美国从中东抽身之机“做大做强”。2020年8月,美国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的一份关于延长对伊朗武器禁运的草案遭否决,但“中东战略联盟”的主要国家却宣布支持对伊朗的武器禁运。

近年来,俄罗斯利用特朗普政府战略收缩的时机,在阿拉伯世界,如叙利亚和利比亚,积极拓展政治和军事影响力,反制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制裁。

2019年10月,俄总统普京高调访问沙特和阿联酋,增强与海湾国家的能源合作,建立石油和天然气供应联盟,在美国与海湾阿拉伯盟友之间打入楔子;俄还以核能、军售为抓手,强化与埃及、阿尔及利亚和伊拉克等国的战略合作。

在俄进美退、多极化初见端倪的背景下,阿拉伯国家纷纷“追随大国”,既遏制“外部敌人”,又警惕“内部敌人”。如卡塔尔和阿联酋加入美国领导下的“中东战略联盟”,既防范伊朗,又防止沙特对其构成压力;埃及在美俄之间左右逢源,处于伊朗和沙特夹缝中的阿曼和科威特,通过追随美国维护政权安全。

地区大国合纵连横

伊朗、土耳其和以色列是中东地区三个主要非阿拉伯国家,其在阿拉伯世界施加影响,也加剧了阿拉伯世界的分化。

伊朗以什叶派穆斯林为主体,反对西方大国在中东的军事部署和对伊朗的极限施压,反对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人土地,也反对沙特构筑针对伊朗的包围圈。针对美国拼凑的“阿拉伯版北约”,伊朗总统鲁哈尼提出“霍尔木兹海峡和平倡议”,呼吁霍尔木兹海峡沿岸国加入这一集体安全机制,敦促美国从海湾地区撤军。

伊朗还以攻为守,与阿拉伯世界的什叶派力量建立特殊关系,形成“抵抗联盟”。伊拉克“人民动员组织”、也门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巴沙尔政府等,均为什叶派力量。

8月4日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港口区发生大爆炸,造成超过170人死亡,6000多人受伤,数十人失踪,迪亚卜政府集体辞职。此后不久,设在荷兰海牙的联合国黎巴嫩问题特别法庭作出裁决,认定黎巴嫩真主党成员阿亚什率小组在2005年暗杀了黎前总理哈里里。西方国家和部分阿拉伯国家借题发挥,要求真主党解除武装、断绝与伊朗的关系,加上今年1月美国在伊拉克用“无人机”暗杀“圣城旅”高级将领苏莱曼尼,伊朗的“抵抗联盟”面临考验。

埃尔多安执政以来,土耳其强势回归中东,介入阿拉伯世界安全事务。土耳其举着维护“巴勒斯坦人民正义事业”大旗,赢得了部分阿拉伯民众的支持。同时土耳其插手叙利亚、利比亚事务,在索马里部署军事基地,与沙特争夺逊尼派阵营的领导权,恶化了与沙特和埃及等亲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

土耳其与卡塔尔、哈马斯建立的“亲穆兄会联盟”,同沙特、埃及和阿联酋的“中东战略联盟”针锋相对。在海湾地区,土耳其力挺卡塔尔反抗沙特和阿联酋;在叙利亚,土耳其打击库尔德武装;在东地中海,土耳其力挺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在利比亚,土耳其力挺民族团结政府,对抗俄罗斯、沙特、阿联酋和埃及支持下的“国民军”。

以色列则积极拉拢亲西方阿拉伯国家,组建“温和联盟”对付伊朗与土耳其。二战结束后,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矛盾是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巴勒斯坦问题是中东地区的核心问题。近些年来,伊朗的影响力上升,土耳其“向东看”,所谓的“阿拉伯之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阿拉伯世界难以拧成一股绳,继而为以色列客观上创造了机会。特朗普政府力挺以色列,阿拉伯国家“各人自扫门前雪”,巴勒斯坦哈马斯与法塔赫内讧,导致巴勒斯坦从原来平等的对话伙伴,沦为美以“治理”的对象。

以色列联合与伊朗断交的阿拉伯国家,如沙特、阿联酋、巴林、苏丹、摩洛哥等,矛头直指伊朗、叙利亚巴沙尔政府、黎巴嫩真主党、巴勒斯坦哈马斯等所谓“抵抗联盟”。今年8月,阿联酋成为继埃及和约旦后第三个宣布与以色列建交的国家。不排除今后其他一些阿拉伯国家也紧随其后,与以色列建交,以色列发起针对伊朗阵营的“温和联盟”已从秘密转向公开。

碎片化的多重影响

近年来,阿拉伯世界内部实力严重失衡,各国中长期发展战略不同,面临的内外部安全威胁差异甚大,与外部大国的亲疏关系各异。阿拉伯世界的“碎片化”乃至“颗粒化”,将产生深远影响。

首先,巴勒斯坦问题将可能进一步被边缘化。长期以来,以1967年边界为基础、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建立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的巴勒斯坦国,是国际社会的共同愿望;“两国方案”“土地换和平”是解决巴以问题的总原则,阿拉伯和平倡议是解决巴以问题的重要路线图。

然而,随着阿拉伯世界的分化,更多国家考虑的是来自地区大国的威胁、自己国内政治危机、经济衰退引发的民族分裂,而不是巴勒斯坦事业。在阿拉伯世界陷入严重分裂、以色列处于强势地位的新阶段,巴勒斯坦独立建国可能遥遥无期。

其次,阿拉伯世界的分化导致其有可能沦为大国的“棋子”。目前,美国和俄罗斯在中东的军事影响力最大,成为“棋王”;伊朗、土耳其和以色列则是干预阿拉伯事务的“棋手”;阿拉伯世界在世界强国和中东地区大国“分而治之”下,加入不同阵营,甚至反目成仇,被一些分析人士视为“棋子”;索马里、也门、叙利亚、利比亚、黎巴嫩和巴勒斯坦等动荡的阿拉伯国家则成为大国博弈的“棋盘”,内部各政治派别为大国所操纵,其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最后,阿拉伯世界的分化导致中东局势充满不确定性。阿拉伯世界内部贸易依存度较低,仅占其外贸总额的15%左右,而欧盟成员国内部相互贸易占其外贸总额高达63%。没有形成相互依存的利益共同体,阿拉伯世界难以建立安全共同体,更难以建立命运共同体。

目前,中东正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阿拉伯世界,无论是泛阿拉伯主义还是泛伊斯兰主义思潮均已退潮,各国根据自身安全和利益需求,奉行务实主义政策,纷纷与外部大国建立了特殊关系。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以色列各自在该地区构建的各类联盟,稀释了阿拉伯世界的团结与统一。大国的联盟和准联盟战略使中东地缘政治争夺白热化,各种力量相互交织,盘根错节。想象中的阿拉伯共同体,已裂变为“N个阿拉伯世界”。

(作者为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文章转自2020年9月2日出版的《环球》杂志第18期)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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