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以下简称俄气）和五家欧洲能源公司达成协议，修建一条1230公里长的天然气管道，从俄罗斯芬兰湾南边穿越波罗的海到德国的卢布明。这条管道与2012年投入运营的“北溪-1”管道并行，因此被命名为“北溪-2”，年输气量为550亿立方米。

“北溪-2”项目原定于去年底完工，但一波三折，何时能建成并投入运营，尚在未定之天。

去年年底，由于美国对“北溪-2”管道铺设船只实施制裁，承担此项工作的瑞士船舶闻讯即停止合同，管道建设在距离完工仅100英里的地方戛然而止。作为回应，俄罗斯紧急调派停泊在远东港口的管道铺设船驰援“北溪-2”施工现场。为规避美国制裁，该船原属俄气，现将其东家改为俄气下属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如有必要还可做进一步变更。普京总统本人也向公众保证，“北溪-2”管道铺设工作将在没有国际援助的情况下完成，不过要推迟“几个月”。

眼看“北溪-2”管道铺设工作接近收官阶段，美国国会今年6月又通过追加制裁的新法案。新制裁将涉及所有“北溪-2”管道铺设活动，以及为管道铺设船舶提供保险、公证、港口设施和服务公司。8月初，三名美国参议员公然直接致信一家为“北溪-2”管道铺设船舶提供服务的德国港口运营商，威胁该运营商如果继续为该船提供服务项目，将实施“严厉的法律和经济制裁”。显然，美国这一轮制裁主要针对德国。

更麻烦的是，去年4月，欧盟出台了一项新法规，所有非欧盟天然气管道公司需要遵守进入欧盟成员国领土的第三方介入、售价条例和分拆原则，即管道所有权、天然气所有权和运营权相互分离。“北溪-2”位于国际水域和德国水域，而欧盟新法规只适用于德国水域，经过该水域的管道占总长度仅4%。新法规将直接打击俄气垂直一体化结构，使其难以在欧盟天然气市场拥有并运营这条管道。

俄气曾向德国联邦政府能源监管机构，提出豁免执行上述规定的申请，但遭到驳回。俄气或可向斯德哥尔摩仲裁法庭提起上诉，但胜诉的前景渺茫。当然，这并不会难倒俄气，完全可以把“北溪-1”采用的应对措施，复制到“北溪-2”项目上来便可，只是要费一些周章而已。

然而，解决上述种种问题，需要时间、精力和大量额外资金，这不但将延迟竣工时间，还将推高管道建设的成本，并可能减少实际运行的收益。“北溪-2”是一项经济合作项目，但也不可否认，它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影响，成为各方博弈的焦点。

就俄罗斯而言，“北溪-2”是俄罗斯重新布局输欧天然气管道的重要一环。过去俄罗斯输欧天然气主要通过乌克兰，但由于俄乌在过境天然气和售乌天然气价格上谈不拢，2006年和2009年先后两度发生“断气”现象，导致多个欧盟国家在寒冬中失去天然气供暖。为改变这种状况，俄罗斯在原有管道布局的基础上，决定从南北两个方向下手，实现输欧天然气管道多元化，摆脱乌克兰的钳制。

现在俄罗斯调整后的输欧天然气管道的大轮廓已经明朗。北线：有2012年上线的“北溪-1”以及正在建设的“北溪-2”；南线：有“土耳其溪”。作为“土耳其溪”第一部分，该段现已竣工主要向土耳其输气。第二部分将延伸连接保加利亚，向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和匈牙利供气，最终目的地是维也纳。两部分年输气量均为150亿立方米；中线：有乌克兰管道。去年年底，俄乌就俄气过境乌克兰输欧达成5年期协议。根据协议规定，俄罗斯过境乌克兰天然气，今年为650亿立方米，以后每年为400亿立方米。可见，过境乌克兰天然气呈下降趋势，最终规定的水平将远低于“北溪-2”。

从欧盟来说，“北溪-2”对解决欧盟天然气产量下降，进口需求增大，保障俄气输欧的安全，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欧盟特别是德国力挺“北溪-2”。“北溪-2”投入运营后，德国将成为欧洲天然气输送的枢纽。同时，欧盟又以“公平竞争”为由，出台有关非欧盟天然气公司在欧盟市场运营的新法规，此举向俄罗斯发出信号；不能让俄气进一步做大，避免其主导欧洲天然气市场。一句话，欧盟对俄气是既支持又限制。

作为俄乌博弈的一方，乌克兰现在的地位江河日下。俄方把越来越多的天然气绕道乌克兰输往欧盟，乌克兰管道的重要性大幅度下降，乌方手中握有的谈判筹码也越来越少。乌方只能从现实出发，力争维持现有过境输气量。为确保谈判顺利完成，乌方降低要价，接受俄气向乌支付包括滞纳金在内共29亿美元，双方撤销针对对方的所有诉讼，乌方同时放弃查封俄气在乌克兰的资产的安排；乌方继续购买从斯洛伐克反向流动的俄罗斯天然气。就俄气过境乌克兰而言，“北溪-2”彻底改变了俄乌力量对比，主导权从乌方转移到俄方手中。

美国政府一直试图阻挠“北溪-2”的建设，认为这一项目将加深欧洲各国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并损害乌克兰的经济和战略安全。美国国会两次通过法案，要求特朗普政府对“北溪-2”项目相关方实施制裁，以迫使该项目中途而废。当然，美国这一举动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北溪-2”项目落成后，价格更低的俄罗斯天然气将冲击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欧洲市场。据俄罗斯媒体报道称，美国液化天然气的价格高达俄罗斯天然气的三倍，令美国的欧洲盟友叫苦不迭。美国这种企图以政治高压干涉商业合作、排挤俄天然气市场份额的行为，引发德国和俄罗斯的强烈不满和反对，双方重申将支持“北溪-2”项目。

东欧国家对“北溪-2”持怀疑和反对态度，认为该项目将削弱乌克兰输气能力，增加欧洲对俄气的依赖。为实现天然气供应多样化，这个地区目前正在大力加强建设基础设施，如扩建波兰液化天然气码头卸载能力、建设一条新的波罗的海管道从挪威向波兰等东欧国家输送天然气、建设多个管道互联系统整合天然气市场等。如果这些项目在“北溪-2”完成之前取得重大进展，那么“北溪-2”可能面临更激烈的竞争。

总而言之，美国对“北溪-2”的制裁、欧盟的监管和东欧国家的牵制并不会终止该项目建设，但会延迟竣工期、增加建设成本，降低运营收入。然而，一个基本事实是，目前俄罗斯出口欧盟天然气约占后者总进口量的三分之一，俄罗斯输欧天然气管道经过整合之后会更加多元、安全和可靠。俄气作为欧洲主要供应商的地位不可撼动，从这个角度来看，俄罗斯在欧洲的地缘政治影响是增强了。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前驻外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