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五角大楼对美国驻欧洲的军队部署做出部分调整，这一计划的抛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德国、欧盟、波兰和俄罗斯多方面强烈的连锁反应，导致欧洲新一轮的地缘政治博弈，给欧美、美俄、欧俄、欧欧（欧盟内部）关系带来错综复杂的影响，欧洲的安全前景变的更加难以确定。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7月29日报道，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当天在五角大楼宣布了最新的撤军计划，称驻德美军将从约3.6万人降至2.4万人，撤军1.2万，远高于此前特朗普宣布的9500人规模。撤出的军队中约6400人将返回美国，另外约5600人会被部署到其他北约国家，即意大利和比利时。除此之外，美国驻欧洲司令部司令托德·沃尔特斯称，美国欧洲司令部也将从德国迁往比利时。

美国这一系列对欧驻军的调整引发欧洲地缘政治的博弈和演变。

一、美德交恶，欧洲“脱美”倾向加重。

美国从德国撤走1.2万人，相当于一个整编师，美军驻德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这个动作规模可不小，有分析认为，五角大楼的这个大动作是美德关系急剧恶化的体现。特朗普一上台便竭力贬低北约的作用，抱怨美国承担过多的防务财政负担，要求各成员国的国防军费开支达到本国国民生产总值的2%的标准。法德等大国均未达标，法国是1.84%，德国是1.38%。特朗普对德国的最大不满是德国与俄罗斯走的太近，指责指德国同俄罗斯在“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上的合作，特朗普认为，美国在军事上支持了德国，可是德国却斥巨资去购买俄方的能源。

很显然，美国这次从德国撤军的直接原因就是对德国“不听话”的一个报复。对此，德国予以强烈反击，默克尔总理今年6月份就曾警告称，美国如果不愿意承担全球性大国责任，德国将从根本上思考与美国的关系。

特朗普上台后，欧洲出现了“脱美”的趋势，而这次美国撤军则使欧洲的不信任感急剧上升，“脱美”的意愿和趋势更加强烈和明显。说到底，欧美结盟关系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

特朗普决定从德国部分撤军的另一个目的是强化对北约的控制和对闹独立的法国施加的压力。法国长期以来力主建立欧洲自主防务，马克龙总统2018年还直接提出了欧洲建军的主张。美国从德国部分撤军，既是北约战略调整需要，也是对德国的报复，更是对欧盟谋求独立自主的警告。特朗普此举可谓“一石三鸟”。

二、美国保护伞不可靠，欧洲自主防务步伐加快。

但对美国而言，负面效应也十分明显，一是，美国调整驻欧军事部署能否达到加强控制北约的目的，这在欧盟内部存在极大争议，二是美国在欧洲战略收缩将进一步导致欧洲盟友对美国承诺的防务安全的可靠性产生怀疑，其结果是，欧洲建设自主防务的步伐将进一步加快。从上世纪90年代初欧洲联盟诞生起，欧洲就确立了自主安全防务的未来目标，建立欧洲军队是题中应有之意。欧洲实行单一货币后，建立欧洲政治联盟提上日程，《里斯本条约》把安全防务纳入其中。从那时起，欧洲防务计划就有步骤地推进。2016年，欧盟提出“欧洲防务行动计划”，设立每年50亿欧元的欧洲防务基金。2017年欧盟25个成员国签署防务领域“永久结构性合作”联合协议。2018年法、德、比等10国先后签订“欧洲干预倡议”意向书，承诺建立一支欧洲军事干预部队。但由于追随美国的英国的阻挠和听命于美国的德国的不积极，造成自主防务进展迟缓，落实困难。如今英国已脱欧，而德国也开始抗拒美国，欧洲加快主导自身安全的步伐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特朗普把德国进一步推向法国。

特朗普与德国交恶的结果是美国削弱在欧洲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同时把德国进一步推向法国。德国在欧洲具有特殊的地位，它既是二战战败国、又是欧洲经济大国，由于其历史原因而完全听命于美国，也由于其经济实力而在欧洲拥有影响力，长期以来，德国是美国控制欧洲的主要渠道，因此美国在德国部署重兵。所以有分析说，欧洲各国中，美国最不应该闹翻脸的就是德国，但特朗普偏偏和德国翻了脸，现在闹到要撤军和制裁，迫使德国进一步向法国靠拢。

法国是美国盟友，但不像德国那样坚定，而以闹独立著称，当年戴高乐就同美国闹得不亦乐乎。法德两国是推动欧洲一体化的“发动机”，但法德轴心经常失灵，特别是在欧洲自主防务问题上法德轴心难以发挥作用，说到底是美国暗中作梗，利用德国牵制法国。现在，德国的天平已经倾向法国一边，法德轴心重新充满活力。最近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柏林，同默克尔总理再次会晤，就推动欧洲建设进行磋商。7月中旬，欧盟特别峰会经过4天艰难谈判最终就“复苏基金”达成协议，其深远意义是欧盟就27国统一财政迈出重要一步，而这一协议的达成，默克尔改变立场是关键，法德轴心发挥了决定性作用。这或许是特朗普打压德国的间接效果？

四、借美国之力，波兰在欧洲地位增强。

与美国决定从德国削减1.2万军队相关联的另一个军事部署是美国和波兰达成的一项重要军事协议。7月31日，波兰国防部长马里乌什·布拉什恰克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波兰与美国已完成相关谈判，将很快签署一份关于美国永久驻军波兰的《加强防务合作协议》，除了增加驻波美军人数之外，还将设立地面部队指挥部。根据波美两国总统此前签署的两项协议，驻波美军将由目前的轮替驻扎改为永久驻扎，美军人数也将增加一千名左右，即从目前的4500人增加到至少5500人。增强美军在波兰的军事存在不仅涉及作战部队，同时也包括在侦察、指挥或紧急增援等方面能力的提升。此外，波兰和美国还就7处军事基地的地点分布及用途达成一致。

特朗普决定从德国部分撤军后，波兰立即要求把撤出的美军转移到波兰。长期以来，波兰视俄罗斯为对其最主要的安全威胁，而美军是对俄“重要的遏制力量”，希望借助美国和北约为其提供安全保障。不久前，波兰总统杜达访问华盛顿同特朗普就向波兰派驻美军问题与特朗普磋商。特朗普在会谈后在白宫向记者表示，将把部分驻扎在德国境内的军队撤出，部署在波兰。杜达提出，波兰愿承担驻波美军20亿美元的相关费用，并将美军基地冠名为“特朗普堡”。

可以看出，美国决定从德国部分撤军，然后向波兰转移美军，这是对北约防务战略的重大调整。随着中东欧国家加入北约，德国的地缘优势下降。因此，美军将以“战线前移”为核心进行调整。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等中东欧国家将成为美军部署的重点。

五、美国坚持与俄为敌，但普京对欧洲事务的影响不减。

美国在做出增兵波兰的举动后，俄罗斯罕见公开了两艘“北风之神”战略核潜艇的行踪。据俄罗斯媒体报道，两艘战略核潜艇将会到达美国近海，在水下进行实战对抗演练。这两艘水下潜艇可以说是两艘巨舰！排水量达到了惊人的2.4万吨。一艘“北风之神”潜艇就能携带多达16枚的R30潜射战略核导弹。一枚R30则能携带最多10个15万吨TNT当量的分导式核弹头。可以说，一艘满载导弹的“北风之神”，足以将一个中型国家从地球上完全抹去。俄罗斯的这一举动分明是对特朗普调兵遣将做出的回应。

特朗普一方面向德国施压，迫使其中断同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另一方面调整北约战略部署，强化对俄罗斯的军事对峙，显示了美国继续与俄罗斯为敌的一贯方针，但同时又摆出拉拢俄罗斯的姿态。特朗普作为今年的轮值主席6月份突然提出G7扩容的打算，他提议邀请俄罗斯，以及韩国、澳大利亚和印度等四国参加G7峰会，理由是G7的代表性不足。特朗普这一提议似乎有同俄罗斯和解的意愿，但其用心是要以扩大的G7取代目前运转良好、但美国被边缘化的G20，说到底是针对中国。特朗普的花招被欧洲盟友识破，连当事国俄罗斯也断然拒绝。美国对俄罗斯玩弄两面手法使得俄美关系进一步复杂化，也使欧洲安全局势更加难以稳定。

美国冷战结束后对俄罗斯采取打压政策，通过北约扩大挤压俄罗斯安全空间，北约东部边界扩大到波兰，直到俄罗斯在乌克兰战乱中反击，美国才住手。欧盟对俄则采取又打又拉的战略，试图把俄罗斯纳入欧洲安全范畴。德国开展同俄的“北溪-2”管道项目正是双方互利的经济合作，法国同俄关系也升温，去年马克龙接待了普京来访，在乌克兰问题上取得一定共识。不久前，马克龙同普京举行视频会晤，马克龙将出访莫斯科，普京试图通过德法来改善同欧洲关系。但是，法国、德国和俄罗斯对特朗普拉拢俄加入G7都不买账，显然欧洲和俄罗斯都希望按照自己的节奏改善关系，而不是被迫接受外界强加的方式，更要避免陷入他人的圈套。

六、欧盟内主流派与反对派的对立可能加剧。

美国加强对波兰的军事部署也使欧盟内部新老欧洲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波兰在欧盟内是经济实力最强的中东欧成员，波兰地处欧盟东部边境，紧邻俄罗斯，因此美国加强在波兰军事部署使波兰在欧盟内的地位和份量加重。英国脱欧前在欧盟内扮演“反对派”角色，代表了美国的利益，英国退出后，波兰成了代表美国的最大反对派。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后，欧盟内部形成了新欧洲（即中东欧国家）与老欧洲（即西欧国家）两大派，新老欧洲在经济问题、债务问题、难民问题、防务问题上尖锐对立，制约了欧洲一体化步伐。特朗普调整军事部署，既强化了波兰的地位、又客观起到了强化法德轴心的效果，结果是欧盟内主流派和反对派的地位和力量均得到加强，这就使欧洲建设前景变的更加难以判断。在欧盟政治外交和安全领域，特别是自主防务和对俄关系等敏感问题上，主流派和反对派如果尖锐对立，欧盟将会一事无成，欧洲一体化也只能继续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