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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世功:对朝鲜“拉强弓,停放箭”战法的探讨与解读
发表时间:2020-07-02 17:07 来源:国际网
朝鲜此次对韩国发起的强攻,实际上是一次为实现“正面突破”的作战。朝鲜采取“拉强弓,停放箭”的战法,实现了既定战略意图,取得预期效果,又避免局势失控,伤及自身。但由于朝韩之间的根本矛盾没有解决,双方的敌视和不信任根深蒂固,外部的制约和破坏因素严重存在,南北关系难以乐观。鉴于半岛前途取决于实现全面无核化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所以朝韩应紧紧抓住这一核心,稳健行动,不懈努力。

6月初以来,朝鲜的一套攻势凌厉的“组合拳”再次惊骇了世界。先是实行朝韩全面“断联”,紧接着“爆破”南北联络办公室,进而预告采取四项“军事行动计划”(简称“军四条”)。动作环环相扣,强度逐步升级。正当人们为半岛局势急剧恶化揪心时,金正恩委员长一个“暂停执行”指令,局面顿时改观,人们随之松了一口气。

这套富有朝鲜特色的“组合拳”,进攻出人意料,收手突如其来,也像弯弓射箭,强弓已然拉开,放箭戛然住手,留下揣测空间。对于朝鲜“拉强弓,停放箭”的原因,观察家们提出了各种分析意见,有助于释疑解惑、廓清问题,但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笔者试图从生存战略的视角加以梳理补充。

对于朝鲜来说,生存发展是最大的政治。朝鲜作为领土、人口小国,也缺乏足够依赖的自然资源,尽管造出了核导弹,但并未带来安全,也不顶吃顶穿。朝鲜解决生存发展问题的最大资源就是生存智慧。朝鲜所有思想、战略和政策都紧紧围绕着生存发展这一中心。从金日成时代的“主体思想”到金正日时代的“先军政治”,再到金正恩时代的“并进路线”和向以经济民生建设为中心转变,无一不是如此。在朝美无核化谈判陷入僵局、争取和平环境和打破制裁目标遭到挫折情况下,朝鲜不能无所作为、坐以待毙,必须从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这就是“正面突破战略”提出的背景。质而言之,朝鲜此次对韩国发起的强攻,实际上就是一次为了实现“正面突破”的作战。

朝鲜为何要拿韩国开刀?从其战略需要上可以找到答案。第一、必要性。一是脱北者公然从事颠覆共和国、侮辱“最高尊严”的“罪恶活动”,严重威胁朝鲜政治和主权安全,必须强力制止。二是韩国政府从南北缓和中捞到“好处”却不给应有回报,让“宣言”“协议”成为摆设;同时对美“事大”“依附”,在放松、解除制裁上“干打雷不下雨”,令人愤怒,必须严加教训。三是特朗普政府目前因大选和疫情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半岛,通过猛击韩国,可以向美传导压力和诉求。第二、可行性。韩国政府对脱北者违反南北协议撒传单消极不作为,罪责难逃,朝方给予强力反击师出有名。韩方受制于美国,不敢越美国“雷池”,在南北交流合作方面行动消极,对朝方有很大道义和心理亏欠。同时,韩国政争激烈、外交多困、经济衰退、疫情未消,不希望南北关系紧张对立。种种因素决定了韩国成为朝鲜实施“正面突破战略”的薄弱环节。

由于占据战略、道义和心理优势,加之采取突袭猛打手法,朝鲜的对韩强攻战声威逼人,长驱直入,势在必得。从战况来看,韩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那么朝鲜为何不乘胜前进,施展“军事措施”,却要“暂缓执行”、急流勇退?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第一、是否有进攻目标大体实现,见好就收的考虑。

显然,如果朝把作战目标定为彻底整服韩国,根本改变其“亲美”政策,同时打痛美国,将其关注点拉回到半岛,那么,朝鲜就应当一往无前,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朝鲜保持着战略清醒。朝鲜很清楚,在当前形势下这两点都毫无实现可能,硬要去做只能适得其反。因此,朝鲜实际上可能树立了可行性较大的“有限目标”,即:打掉脱北者传单、教训韩国政府并促其弱化对美“依从”、向美国传导不满和压力。从施行结果看,由于朝鲜有理、有力斗争,作战进展顺利,韩国政府很快表态要严管脱北者传单,统一部长请辞承担责任,并要通过国会立法根本解决;进步势力促美放松对朝制裁的声音上升,甚至出现敦促政府要敢对美国“拍桌子”的主张,文在寅重申坚持南北和平合作政策和履行南北协议的立场;与此同时,朝韩关系紧张事态引起了美国关注。由于作战目标已基本达成,朝鲜已没有必要继续保持强攻。

第二、是否因形势变化对强攻产生了强有力的制约。

朝鲜此次主攻目标是韩国,对美国只是“敲山震虎”。为确保作战胜利,对美国既要有所触动,又不能刺激过大,以免真的引来恶虎伤身。实际上,尽管美国日子不好过,但它对半岛的风吹草动从未掉以轻心,对朝鲜的警戒、监控、压制和敲打持续进行。6月9日,朝方发布朝韩“断联”公报后,美国务院立即表示“失望”,敦促朝“回到外交与合作轨道”。6月17日,朝鲜军方宣布将在金刚山旅游区和开城工业园区重新部署军队并重启南北临时分界线附地区的常规军事训练,当日特朗普即宣布仍将朝鲜视为“重大威胁”,把对朝制裁延长一年。美国国内战略界呼吁政府派遣航母、重启韩美联合军演、向半岛运进和部署核轰炸机、核动力潜艇等“战略资产”的声音持续高涨。据报道,美军已出动“尼米兹”号、“罗斯福”号两个航母战斗群,在西太平洋展开联合行动,加上日本横须贺基地的“里根号”,部署在半岛周边的航母已达三艘,普遍认为这主要是对朝鲜发出的“警告信号”。显然,如果朝鲜保持强攻态势,超过美国容忍的限度,美必然会采取强力反制手段制止事态蔓延,果如此,不但违背朝发起“有限目标”战役的初衷,并且很可能加倍恶化安全形势,使实施“正面突破战略”更加艰难。

第三、是否出自改变进攻节奏实现趋利避害的需要。

按照将“南北关系”转变为“敌对关系”和同韩方“一刀两断”的思路,“断联”“爆破”之后,下一步顺理成章就应当是实行“军四条”,但金正恩却出面将其“保留”,原因盖在于军事措施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威慑、杀伤对方,也能危及、伤害自己。

1、实行“军四条”等于宣告南北和解合作进程结束,从而宣判平壤宣言、板门店宣言、南北军事协议死刑。但是,这三个历史性文件,是金正恩时代朝韩关系发展的里程碑,体现了金正恩的思想、胆略和业绩,否定三个文件在政治上会严重失分。

2、南北军事协议旨在缓和军事对立、防止摩擦冲突,对双方都有约束力。如果朝方采取“军事措施”,实质上就等于撕毁协议,同时对南方也就失去了约束,必然重返和加剧紧张对立,造成朝方在安全上失利。再进一步,如果美国借机扩大半岛军事存在,朝鲜的安全环境势必进一步恶化,经济民生建设目标将更加遥不可及。

3、“军四条”将彻底堵死金刚山观光和开城工业园区合作,并会严重殃及整个南北交流合作,背离打破制裁、正面突破的初衷,在经济实惠上失利。

4、如果“军四条”恢复传单战一项付诸实施,对朝鲜也十分不利。朝鲜本是反对撒传单的正义一方,如果照样去干,就等于把自己降到了脱北者一样的水平;更何况,由于财力和技术都不如人,扩音器功率小,声音传播不远,真的展开宣传大战,朝方也难以占据上风。

金正恩执政已逾10年,日渐成熟老练,事先不可能不评估风险、衡量得失,轻易地在战略战术上犯低级错误。因此,提出“军四条”之后再宣布“暂缓执行”,不能够错误认为是“盲动”、“无谋”和“打乱仗”,也不能视为是金与正少数人和所谓“强硬派”的恣意妄为。

笔者认为,这是一次由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直接决策、部署、指挥,“授权”权威、中坚干部负责实施、推进的一次“正面突破战”。为了实现既定战略意图,取得预期效果,又避免局势失控,防止伤及自身,采取的主要战法是“拉强弓,停放箭”,即:先将“军事措施”利器高高举起,再通过“暂缓执行”指令轻轻放下,同时保留必要时“恢复执行”的权力,引而不发,以观后效,对韩美持续发挥威压、制约作用。

金正恩委员长的“暂缓执行”指令立竿见影。指令下达当天,设置在前沿地带的对南广播扩音器全部拆除,连日对韩抨击的媒体报道销声匿迹,已经打开的直指南方的海岸炮炮口重新关闭,1200万张对南待发传单撒放计划似被搁置。令行禁止,说到做到,持续两周的高度紧绷局势顷刻之间松弛下来,再次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

人们期待南北关系由此进入新一轮缓和改善周期,但客观现实却令人难以完全乐观。朝韩之间的根本矛盾没有解决,双方的敌视和不信任根深蒂固,外部的制约和破坏因素严重存在。从现实看,爆破的硝烟刚刚消散,支离破碎的废墟依然触目惊心,伤口一旦撕裂,痊愈倍需时间。重新言归于好,需要双方付出艰巨努力。从根本上看,半岛未来前途取决于实现全面无核化和构建永久和平机制,朝韩应当紧紧抓住这一核心,不动摇,不折腾,积极、稳健行动,坚持不懈努力,同时,积极争取国际正义力量的支持协助,早日迎来半岛和平、合作、发展、繁荣的新时代。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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