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总统在五一电视贺词中说，今年的国际劳动节与以往大不相同，要向不能组织传统游行的工会组织致意，要向全国的男女劳动者致意。马克龙特别提到“五一精神”，向每天都在拯救生命的医护人员等群体表示感谢，“尽早重现欢乐的有时吵吵嚷嚷的五一”。好一个“吵吵嚷嚷”，激起喜欢抗议的左翼人士猛烈批评。

法国现代史上首次出现了无人上街抗议游行的五一节。但工会并没有闲着。法国又出现了现代史上从未有过的另外一番抗议景象：民众站在各自的阳台上敲打锅勺，齐声高歌，拉起横幅，当然还有更多的网上抗议模拟游行。法国因此出现了“窗口和阳台抗议，社交网络提出诉求”的现象，提醒社会和政府还有“被忘记和无视的广大人群”。马克龙在爱丽舍宫举行小型铃兰花赠送仪式，呼吁大家踊跃购买“爱情之花”舒解花农之困。

法国已确定于5月11日正式“逐步解封复工复产”，马克龙称之为“一个重要的阶段”，但并不意味着“生活恢复正常”。欧盟其他国家也已或即将复工。英国约翰逊首相宣布疫情出现拐点，但尚未达到解封程度。欧盟经济衰退预计将达6-8%甚至更高。英国脱欧和疫情使经济遭受双重打击，预计会遭受15%左右的甚至更严重的衰退。欧委会和各成员国都承认，欧盟经济恢复道路既阻且长，大家对疫情是否会卷土重来心中无底，共识是“将会有一个较长的平台期”。时至今日，欧盟在领导和协调成员国抗疫和复工问题上仍无大动作，备受批评却难有实质改进，主要原因是成员国分歧所致。

2019年12月下旬，欧盟峰会讨论英国脱欧后的2021-2027年度财政预算，以法国为首的南欧集团与以德国为首的北欧集团产生分歧，北约富国既不愿分摊英国留下的预算空洞，更不愿增加预算份额。芬兰作为时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提议把总额为130亿欧元的欧盟防务基金减半，德国没有反对亦即默许，峰会不欢而散。力主建立欧洲独立防务的法国深为恼火。马克龙不无遗憾地指出，英国脱欧后的27个成员并未表现出“应有的团结”来证明欧盟的凝聚力。

新冠疫情发生后，欧盟迅速成为“震中”，成员国不只是各扫门前雪，而且互相截留别国采购的医疗用品，关闭边境。意大利和西班牙几陷灭顶之灾，各方对欧盟领导机构的指责纷至沓来。3月26日，欧盟终于召开研究新冠疫情形势与对策的视频峰会，媒体称之为“通宵争吵”。南欧国家要求欧盟出台“疫情马歇尔计划”救民于水火，法国代表南欧国家提议设立“新冠债券”，遭到德、荷、芬、奥等国集体反对，要求先查清疫情对经济的损害再做决策，马克龙再次表示了极度遗憾，同时认为封锁边境将使申根经济区解体。

4月23日，欧盟举行第二次视频峰会，除继续讨论2021-2027年共同预算外，设立经济复苏紧急基金，仍因程度分歧未果。在“新冠债券”遭否决后，马克龙又提议制定“既提供贷款又进行财政转移支付”经济振兴基金，总额为8000-16000亿欧元，占欧盟各国GDP的5-10%，“若任由欧盟一部分坍塌，欧盟整体就会坍塌”。西班牙要求设立于类似欧盟环境基金的无限期长期债务，只付较低利益而无需偿还本金。南欧国家反对照搬2009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后对希腊的救助计划，要求债务共担，德、荷、奥等净出资国反对把债务转化为馈赠，坚决反对“吃大户”，仍坚持欧盟预算纪律。经过数小时激辩，首脑们仍未能在经济复苏基金名义、额度及偿还方式三大问题上达成协议，峰会无果而终。欧委会受托协调各方立场并提出预案，留待5月峰会再议。

媒体评论说，数次峰会都达不成协议并未出乎人们预料，只是更加充分地展示出了欧盟特有的决策模式而已。发生矛盾和提出问题之后，必定会有争论或称争吵，有人坚决反对且声称绝不让步，彼此伤感甚至大伤感情，再经反复磋商修改，然后小步走达成妥协，最后“痛苦地”达成各方都满意或是各方都不满意的文件或声明或协议。意大利总理孔特在峰会后批评北欧国家“自私”的同时，又说“取得了数周前不可想象的进展”。这便是欧盟，几十年的欧洲建设进程就是这么过来的。

世卫组织3月13日宣布欧洲成为新冠疫情“震中”，时间已过去了近两个月，“震中”后来虽然转移到了美国，但欧洲的疫情仍在持续加重，欧盟各成员国基本上仍在各自为战。德国反对向南欧国家提供援助，但本国已启动了总额为11000亿欧元的经济刺激计划。法国不仅出台了类似计划，还宣布不再遵守欧盟增长与稳定公约的预算赤字和公共债务约束，银行不能对企业贷款有任何限制。意大利早已对欧盟的金融和债务约束弃之不顾了。

新冠疫情这场世界百年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发生以来，安理会五常没有联合行动，西方7国集团没有联合行动，欧美作为战略盟友没有联合行动，世界倒是看到了以美国政客为代表的西方政客推脱责任和转嫁危机的故伎重演。

马克龙以欧盟领导人的口吻多次呼吁欧洲团结，对疫情做出强有力的集体反应，同时希望在欧盟战略自主问题上达成广泛共识，以便在危机后以更快更强的姿态在更大范围内地建立欧洲主权。德国却于4月21日决定购买45架美国F-18战机，美国则允诺降低德国汽车关税，确使马克龙心中不爽。德媒评论指出，欧洲防务从不是德国的优先选项，德国在防务上更多听从北约，说明了就是听从美国。德国没有购买F-35，同时决定从空客公司采购一定数量的欧洲战机，就是为了照顾法国的感受。德国购买F-18战机是美国施压的结果，但欧洲防务从未成为德国对欧政策的优先考虑也是事实。

种种迹象表明，在分裂态势日甚的国际形势之下，欧盟的分裂状态难以弥合。欧洲建设和经济发展都将在较长时间内停滞不前。法国情报部门预计，6月将全面爆发“黄背心加白大褂”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欧洲各国都会爆发不同形式的抗议活动。各国政府还将面临反对派和媒体的追责浪潮。随着经济危机的持续加深，社会危机将会接踵而来。欧盟在近年来的多重危机中大伤元气，新冠疫情即使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也是使骆驼经受难以随之重的另一个包袱。欧盟的困难期因疫情而延长。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欧洲中心主任，前驻外大使）